神都洛阳,正值上元佳节前夕。满城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各式花灯已提前挂出,一派盛世气象。
狄仁杰坐在大理寺值房内,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李元芳侍立一旁,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大人,明日便是上元灯会,圣上邀您入宫观灯,总算可以歇息一日了。”元芳望着窗外热闹景象,语气中透着期待。
狄仁杰头也不抬,笔下不停:“元芳啊,越是佳节喜庆之时,越是罪案频发之刻。你看这半月来,洛阳城内盗窃、斗殴案件比平日多了三成不止。”
话音未落,值房门被叩响。一个书吏慌张入内:“启禀大人,南市发生命案!”
狄仁杰放下笔,与李元芳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案发现场位于南市一家名为“宝光斋”的古玩店后院。店主林永德倒在书房地板上,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右手紧紧攥着一块撕裂的布料。
洛阳令曾泰早已到场,见狄仁杰到来,急忙上前:“恩师,您来了。”
“情况如何?”狄仁杰环视书房四周。房间整洁,书架上的古籍摆放整齐,书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看不出打斗痕迹。
“死者林永德,五十二岁,是这家古玩店的店主。今早伙计来上工,发现他倒在书房。”曾泰汇报,“作作初步验尸,应是窒息而亡,但脖颈处并无勒痕,亦无外伤。”
狄仁杰蹲下身仔细观察尸体。死者嘴唇微微发紫,眼球充血,确实符合窒息特征。他注意到死者左手微曲,指缝间似乎有些许粉末。
“元芳,取张白纸来。”狄仁杰小心地将死者左手抬起,轻轻将指缝中的粉末抖落在纸上。那是一种淡金色的细微粉末,在光线下闪着微弱光芒。
接着,狄仁杰试图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发现那块布料质地精良,绣有奇特的纹样——一只展翅的乌鸦,脚下踏着扭曲的蛇。
“这图案好生奇怪。”李元芳凑近看后说道。
狄仁杰点头,将布料小心收入证物袋,然后起身查看书房。书架上古玩琳琅满目,多是玉器、瓷器。书案上摊开一本账册,墨迹未干。
“现场门窗完好?”狄仁杰问。
“全部从内闩好,毫无破坏痕迹。”曾泰回答,“这也是最奇怪之处,门窗紧闭,凶手如何进入,又如何离开?”
狄仁杰走到窗前,仔细检查窗棂。忽然,他目光被窗台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吸引——那是一小撮同样的金色粉末。
“元芳,你看这粉末,可曾见过?”
李元芳凑近细看,摇头道:“未曾。似是金粉,却又不太一样。”
狄仁杰沉吟片刻,转向曾泰:“死者家眷可在?”
“林永德妻子早逝,有一子一女。儿子林文远在店内帮忙,女儿林婉已出嫁。伙计说,昨晚林永德约见一位客人,谈到很晚。”
“那位客人是谁?”
“伙计不知,只说是个生客,身形高大,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狄仁杰点点头,继续查看书房。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案后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画上是佛陀讲经图,笔法精湛,色彩绚丽,特别是佛陀双眼,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在注视着观画者。
“这画倒是非凡品。”狄仁杰赞叹道。
曾泰接话:“林永德以鉴赏佛教艺术品闻名,店内多有佛像、佛画。据说几日前,他刚得了一件稀世珍宝,原本计划在上元节展示。”
狄仁杰命人唤来店中伙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战战兢兢地进来。
“你家主人近日得了什么宝贝?”狄仁杰问。
伙计犹豫片刻,道:“是一尊玉佛,据说是于阗国进宫给天后的贡品,不知何故流落民间。主人前日重金购得,视为镇店之宝。”
“现在何处?”
伙计指向书房一侧的博古架:“原本就放在那里。”
博古架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圈不易察觉的灰尘痕迹。
“玉佛多大尺寸?”
“尺余高,通体碧绿,唯双眼呈奇异的赤红色,据说能在暗处发光,故称‘玉佛瞳’。”
狄仁杰让伙计退下,又唤来林永德之子林文远。这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眼带泪痕。
“文远,你父亲最近可曾与人结怨?”狄仁杰温和地问。
林文远摇头:“家父为人谦和,从不与人结怨。只是…只是前日购得玉佛后,曾有几个西域模样的人来找过,出双倍价钱欲购,被父亲拒绝后悻悻而去。”
“可记得那些人模样?”
“为首的是个高大汉子,左颊有道刀疤,汉话说得生硬。”
狄仁杰让林文远回去休息,又检查了博古架周围。在架子底部,他发现了几点已经干涸的泥印,形状奇特,不似寻常鞋履。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立即召集会议。
“大人,此案看来是为夺宝杀人。”李元芳率先发言,“那几个西域人嫌疑最大。”
曾泰却皱眉:“但门窗皆从内闩死,他们如何进出?莫非有穿墙术不成?”
狄仁杰不语,只是取出那包金色粉末,在灯下仔细观察。忽然,他似有所悟,唤来衙役:“去请波斯寺的景僧来,就说我有事请教。”
不多时,一位身着白袍的景僧到来。狄仁杰出示金色粉末,景僧一看便道:“此乃金精粉,产于西域,极少见。据说某些秘教仪式中使用。”
“秘教?”狄仁杰追问。
“西域有些古老教派,崇拜日月星辰,相信金银之精能通神灵。”景僧解释。
送走景僧,狄仁杰陷入沉思。突然,他站起身:“元芳,备马,我们去趟西市。”
西市是胡商聚集之地,狄仁杰和元芳走访了几家专营西域货物的店铺,终于在一家小店中得到了线索。
店主是位于阗老人,见到金粉后神色微变:“大人从何处得此物?”
“命案现场。”狄仁杰直截了当。
老店主叹息:“这是‘金乌教’的圣粉。他们崇拜太阳神,相信金粉能引导灵魂通往光明。”
“金乌教?在中原可有活动?”
“极少见。据说他们神庙中供奉的神像,就是乌鸦踏蛇的造型。”
狄仁杰立即想起死者手中那块布料上的图案。
离开店铺时,老人低声道:“大人若追查金乌教,需小心。他们极为隐秘,且手段诡异。”
返回大理寺途中,李元芳忍不住问:“大人,您是否已有所得?”
狄仁杰目光深邃:“元芳,此案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金乌教、密室失踪的玉佛、离奇死亡的方式...这一切背后必有更大阴谋。”
当夜,狄仁杰独坐书房,将日间所见所闻一一列出。突然,他目光落在“密室”二字上,猛地站起身,唤来值夜衙役:“速去宝光斋,取那幅佛陀讲经图来!”
画作取来后,狄仁杰仔细查看。画中佛陀慈悲庄严,双眼似乎真有生命般注视着他。狄仁杰轻轻触摸画作表面,发现佛陀眼部略有凸起,手感异样。
他取来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开画作表面。令人震惊的是,画作之下竟隐藏着另一幅图像——那是一只巨大的金色乌鸦,脚踏长蛇,与死者手中布料图案一模一样!
更令人惊讶的是,乌鸦眼中嵌着两粒小小的红色宝石,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元芳!曾泰!”狄仁杰立即唤来众人,“我知道凶手如何制造密室了!”
众人聚集后,狄仁杰展开画作,揭示隐藏的图案:“凶手根本不是从门窗进入的。你们看这金色粉末,”他指向窗台,“凶手是利用了某种机关,从外面将金粉吹入室内。林永德吸入后窒息身亡。”
曾泰疑惑:“但作作验尸,并未发现口鼻中有异物啊。”
“因为这金粉非同一般。”狄仁杰道,“我请教过景僧,这种金精粉极细,吸入后不久便会融于气血,不留痕迹。但短时间内能致人窒息而亡。”
李元芳问:“那凶手如何取走玉佛?”
狄仁杰指向博古架下方的泥印:“这些不是鞋印,而是某种爪印。我推测,凶手训练了猎禽,从通风口放入,窃走玉佛。这也是为什么伙计说见到来客‘身形高大’——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人!”
众人愕然。狄仁继续道:“这幅画才是关键。它被精心覆盖改造,原本就是金乌教的圣像。林永德作为古董行家,必定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
“那几个西域人...”李元芳恍然大悟。
“立即全城搜查西域面孔,左颊有刀疤者!”狄仁杰下令。
然而一夜搜查,一无所获。嫌疑人仿佛蒸发般消失在神都茫茫人海中。
次日清晨,狄仁杰正在用早膳,忽有门吏来报:“大人,有个小儿送来这个盒子,说是交给狄大人。”
李元芳警惕地检查盒子后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尊玉佛——通体碧绿,唯双眼赤红如血!
“玉佛瞳!”元芳惊呼。
狄仁杰却面色凝重:“凶手这是在挑衅。”
仔细检查盒子,狄仁杰发现底部粘着一小片干枯的花瓣——是牡丹花瓣,上面还带着些许泥土。
“上元灯会...牡丹...”狄仁杰喃喃自语,突然睁大眼睛,“不好!他们的目标不是玉佛,而是明日灯会!”
他立即唤来曾泰:“立即查清,明日灯会,何处牡丹最多?”
曾泰不解但仍答道:“自然是御苑内的牡丹园。圣上明日将在那里设宴,与群臣共赏花灯。”
狄仁杰面色大变:“果然如此!金乌教要行刺圣上!”
他解释道:“金乌教崇拜太阳,仇视月明。上元节乃一年中月最圆之夜,他们必是选此日行事。玉佛只是幌子,真正关键是那金粉——日光下普通,月光下却会产生毒雾!他们要在牡丹园撒布金粉,借月光制造毒雾!”
众人骇然。狄仁杰立即下令:“元芳,带人搜查所有牡丹花圃,特别是御苑周边!曾泰,随我入宫面圣!”
皇宫中,武则天听闻狄仁杰的分析,勃然大怒:“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刺于朕?”
狄仁杰奏道:“陛下,臣怀疑朝中有人与金乌教勾结。否则他们不可能对御苑布局如此熟悉。”
武则天冷静下来:“爱卿认为该如何?”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狄仁杰目光如炬。
上元之夜,御苑牡丹园张灯结彩,百官齐聚。武则天端坐亭中,与群臣谈笑风生,仿佛不知危险将至。
狄仁杰布控四周,目光如鹰隼般搜索着可疑迹象。李元芳带领精锐埋伏在花丛中,严阵以待。
月上中天,华灯璀璨。忽然,一阵奇异笛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园中牡丹花丛中缓缓升起淡淡金雾,在月光下如梦似幻。
“毒雾!”有官员惊呼。
武则天却镇定自若:“众卿勿慌。”
就在此时,狄仁杰一声令下,埋伏的士兵突然从四面冲出,直扑园外一座小楼。片刻后,打斗声传来,李元芳押着几个人回到园中。
为首的赫然是林永德之子——林文远!他面色狰狞,完全不复之前的懦弱模样。
“文远?竟然是你!”狄仁杰痛心道。
林文远狂笑:“狄仁杰,你坏我教大事!太阳神必将惩罚于你!”
狄仁杰摇头:“你杀害亲生父亲,就为这邪教?”
林文远冷笑:“那老顽固!发现圣画秘密后竟欲告官!我只能清理门户,以保圣教大业。”
狄仁杰叹息:“那日书房根本非密室。是你杀害父亲后,从外闩好窗户,再从小通风口放入训练好的乌鸦,叼走玉佛,制造谜团。而你手中布料,不过是为误导查案所留。”
林文远脸色骤变:“你...你如何得知?”
狄仁杰道:“那日我问你父亲可与人结怨,你下意识瞥了一眼博古架。后来我检查通风口,发现边缘有几根乌鸦羽毛。再加上你手上的细小抓痕...一切都指向了你。”
这时,士兵押来另一个蒙面人。揭开面纱,众人惊呼——竟是宫中掌管花木的太监总管!
狄仁杰道:“正是此人提供御苑地图,并协助你在牡丹根下埋藏金粉。你们计划借月光催化金粉,制造毒雾,谋刺圣上,制造混乱,以便你们金乌教趁机起事。”
武则天震怒:“押下去!严加审问!”
事后,狄仁杰向武则天详细禀报破案经过。武则天赞叹:“狄爱卿真乃神人也。不过,那玉佛瞳又是何等宝物?”
狄仁杰命人呈上玉佛:“陛下,此玉佛眼中红色非宝石,而是一种西域奇矿‘血睛石’,月光下会散出毒雾,与金粉相合则毒性倍增。金乌教原想借献宝之机接近陛下,幸而被林永德无意中购得,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武则天颔首:“此次多亏爱卿机智,识破奸人诡计。朕当重赏于你。”
狄仁杰躬身:“臣不敢受赏,只愿四海清平,陛下万安。”
走出皇宫,已是深夜。李元芳忍不住问:“大人,您何时开始怀疑林文远的?”
狄仁杰微笑:“从他描述西域人‘左颊有刀疤’开始。太过具体的描述,往往是编造者为了增加可信度而画的蛇添足。真正目击者通常记不得如此细节。”
元芳叹服:“那密室手法...”
“其实很简单。”狄仁杰道,“世上本无完美密室,只有精心设计的假象。此案中最关键的并非手法,而是动机。林文远为何要杀父盗宝?背后必有更大阴谋。”
月光洒在神都街道上,各式花灯仍亮着,照亮归家人的路。
狄仁杰望着太平景象,轻声道:“元芳,人性的黑暗有时比任何密室都更难破解。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永远让光明照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融入上元节温暖的夜色中。
神都洛阳,又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