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太子东宫。
今夜这里张灯结彩,丝竹悦耳,一场盛宴正酣。
太子李显坐在主位,脸上挂着笑,举杯与宾客对饮,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瞟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那黑暗里潜藏着什么。
宰相狄仁杰坐在下首,慢悠悠品着杯中酒,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席间众人。他身后,李元芳按剑而立,身形挺拔,目光如电,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殿内烛火通明,尤其太子案前那对粗大的蟠龙红烛,烧得正旺,融化的烛泪层层堆积,隐隐散发出一股奇特的甜香,混在浓郁的熏香里,几乎闻不出来。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
突然——
“呃啊!”
一声压抑痛苦的嘶吼从主位传来!
只见太子李显猛地扔了酒杯,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从席垫上滚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殿下!”
“太子怎么了?”
惊呼声四起,歌舞骤停,乐师傻了眼,满座宾客哗然起身,吓得脸色发白。
眼尖的宫娥发出一声尖叫:“血、血点!殿下脸上!”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片片吓人的红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太子裸露的脖颈、手背皮肤上冒出来,飞快蔓延,像被无数看不见的毒虫蜇咬了似的,恐怖极了!
“痒!痛死我了!”李显嘶嚎着,胡乱抓挠,场面骇人。
“护驾!快传太医!”内侍总管尖着嗓子大喊,声音都变了调。
东宫大殿瞬间乱成一锅粥。女眷尖叫,臣子惊慌失措,打翻了案几,杯盘菜肴摔了一地。带刀侍卫蜂拥而入,明晃晃的刀剑出鞘,却不知敌人在何处。
狄仁杰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李元芳紧随左右,格开慌乱的人群。老宰相蹲下身,扶住痛苦痉挛的太子,只看一眼那迅速扩散的红疹和太子紫胀的面容,心头便是一沉。
“快!太医!”狄仁杰的声音沉稳有力,暂时压下了部分骚动。他的目光却锐利如刀,飞快扫过太子案头——翻倒的金杯、散乱的珍馐、还有那两枝依旧燃烧、淌着泪的红烛。那缕异样的甜香,似乎更浓了些。
太医署的几位高手连滚带爬地被侍卫拖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施针、灌药。殿内灯火通明了一夜。
武后凤驾天没亮就到了东宫。她站在太子寝榻前,看着儿子肿得面目全非、气息微弱的样子,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没有寻常母亲的悲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愤怒。
“中的什么毒?”她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吓人,压得满殿的人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出。
首席太医“噗通”跪倒,浑身筛糠:“回、回天后…殿下脉象凶险诡异,绝非中原常见之毒…可、可是…”他冷汗直流,“臣等验遍了所有饮食、酒水、器皿…均、均无异状啊!”
“无异状?”武后慢慢重复这三个字,目光挨个扫过殿内跪着的臣子,最后停在狄仁杰身上,“狄卿。”
“臣在。”狄仁杰躬身。
“三天。”武后吐出两个字,字字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就给本宫查个水落石出。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但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胆寒。
接下来的两天,东宫差点被翻了个底朝天。狄仁杰坐镇,所有那天宴会用的东西,吃的、喝的、碰过的,乃至厨师、太监、宫女,全被翻来覆去查问了无数遍。银针试毒,让人试吃,甚至牵来猫狗试验,结果都一样——没问题。
太子的病时好时坏,昏昏醒醒,红疹退了又起,折磨得他不成人形。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个伺候太子的近侍小太监,在反复盘问下精神崩溃了,趴在地上抖出一个秘密:宴会前那天深夜,太子曾在偏殿秘密见过突厥来的使臣!屏退了左右,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啥!
“突厥”俩字像火星掉进了油锅,瞬间炸开了锅!突厥人毒害储君,想乱大唐江山!好狠的计策!几乎所有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方向。李元芳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上,只等狄公下令拿人。
狄仁杰却皱着眉头,没说话。他再次回到那天举办宴席的大殿。残席早已收拾干净,但他仿佛还能看见那夜的混乱。他闭上眼,当时的情景一幕幕在脑中重现:太子的位置、烛台的角度、空气的流动…还有那丝被忽略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当天太子案前烧剩下的蜡烛和烛泪,存放在何处?”
内侍慌忙去找来那对残烛。烛身本身看起来没问题,但狄仁杰捏起一小块凝固的烛泪,放到鼻尖下仔细一闻——那股甜腻的异香,虽然极淡,却顽固地附着在上面!
“大人,难道是蜡烛有毒?”李元芳急问。
“烛身无毒,燃烧产生的烟气也无毒。”狄仁杰缓缓道,目光却飘向了殿外,“毒,是藏在烛芯里,只有在特定的温度下,烧到一定程度,烛泪堆积,被下面的烛火持续烘烤,才会慢慢蒸出来。好刁钻的手法,好隐晦的杀机。”他顿了一下,突然问:“宫里这七八天清理出来的垃圾废物,尤其是各殿燃尽的烛油残骸,都运到哪里去了?”
这问题太跳脱,众人都愣住了。一个老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说是都运到城外东南角的官家废料场统一处理了。
“元芳!立刻带上一队得力人手,跟我去废料场!”狄仁杰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李元芳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毫不迟疑,厉声传令。马蹄声碎,打破洛阳清晨的宁静,一队人马直奔东南郊外。
所谓的官家废料场,其实就是个大垃圾坑,皇宫和各衙门每天的垃圾都往这儿倒,经年累月,臭气熏天,苍蝇嗡嗡乱飞,人靠近了都能被熏一跟头。看守垃圾场的杂役看到宰相亲自来了,差点吓尿裤子。
“找!把东宫七天前后倒到这里的所有垃圾,尤其是烛泪残渣,统统给我翻出来,仔细检查!”狄仁杰下令,花白的胡须被恶风吹动,眼神却异常坚定。
士兵和衙役们用布蒙住口鼻,强忍着恶心,扑进那望不到边的垃圾山里翻找。时间一点点过去,恶臭几乎让人窒息,找到的除了烂菜叶、破布头就是碎瓦片。
日头越来越毒,臭气更加浓烈。李元芳护在狄公身边,心急如焚。
突然,一个在稍远点角落挖掘的士兵大喊了一声:“大人!这儿!有根怪蜡烛!”
人们立刻围过去。拨开馊臭的烂果皮和污水,半截残烛露了出来。这蜡烛跟宫里用的完全不一样,暗红色,质地很硬,一看就不是普通货。更奇怪的是,它不像正常烧完的,像是被人从中间故意掰断的,断口参差不齐。
狄仁杰不顾脏污,用绢布包着手拿起来,仔细查看。断口的地方,隐约能看到里面分层,粘着些不同颜色的细微粉末。他极其小心地凑近,轻轻一嗅——一股极其微弱、却和那晚殿中烛泪一模一样的甜腻气味,钻入鼻子!
“西域秘制的毒烛,毒藏芯里,不到特定温度烤不出来。烧过半截就扔进垃圾堆,以为能瞒天过海。”狄仁杰眼中寒光暴涨,“元芳!立刻照着这蜡烛的样式和残留气味,全城搜查最近售卖这种异域蜡烛的胡商,特别是七八天前进货、行为反常的!要快!”
“是!”李元芳抱拳领命,转身如猎豹般冲出,点齐精锐手下,旋风般冲回洛阳城。
洛阳东西两市,胡商多得是。查起来不容易,但狄仁杰给出的特征很明确——暗红色烛身,特殊的甜香味,近期有交易。明察暗访双管齐下,线索很快汇集起来。一个化名“康勒”的波斯商人浮出水面。这人大概半个月前进城,租住在南市附近的邸店,确实零散卖过一些奇特的蜡烛,平时深居简出,大概七八天前出过一趟城,回来后就显得心神不宁,前天刚刚悄悄结清店账,好像准备溜了。
李元芳得到消息,立刻带人直扑那家邸店,破门而入,却发现屋里早就空了,只剩些没用的零碎。
“追!他跑不远!”李元芳眼中冷光一闪,率骑兵冲出城门,沿着官道向南狂奔追去。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官道上的行人纷纷惊避。
追出去二十多里地,果然看见前面一骑快马正在拼命逃窜,马上那人深目高鼻,穿着胡人的衣袍,不时惊慌回头。
“站住!朝廷捉拿钦犯!”李元芳声如雷霆,猛夹马腹,战马如箭一般射出。身后骑兵扇形包抄过去。
那胡商“康勒”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抽打马匹,可他哪跑得过百战精骑。眼看追兵越来越近,他脸上闪过绝望和凶狠,反手从马鞍下抽出一把弯刀,竟然想拼命。
李元芳哪会给他机会,瞬间马头相接,他探身出手,快如闪电,精准地一把扣住对方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扭一拽!
“咔嚓”一声脆响,伴着惨叫,弯刀飞了出去。李元芳顺势将他整条胳膊反拧到背后,用力向下一扯!
“嗤啦——”
挣扎撕扯之间,那胡商宽大的袖袍被撕裂开一道大口子。里面衬的丝绸露了出来,上面清清楚楚用金线和深青色丝线绣着一个繁复独特的图案——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环绕着特殊的蔓草花枝。
李元芳的动作猛地一顿,擒拿的手都松了几分力道。那图案他绝不会认错!
那不是东宫的标记,也不是哪位亲王的…
那是太平公主府的独有徽记!
李元芳心头巨震,抬头看向那面如死灰的胡商,又猛地回头望向洛阳城方向。案子破了,可这结果…却像一把更冷的刀,抵在了所有人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