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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得跟泼翻了墨缸似的,死死压在洛阳城外的乱葬岗上。风在这儿都绕道走,只剩下死沉死沉的静,偶尔两声野狗呜咽从远处飘来,瘆得人汗毛倒竖。空气里那股味儿没法闻,烂泥、朽木、还有若有若无飘着的腐肉甜腥气,混在一块儿直往鼻子里钻,堵得人嗓子眼发腻。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烂泥坑里,灯笼那点昏黄光晕勉强劈开眼前一小团黑,照亮脚下横七竖八的破棺材板和歪歪扭扭的墓碑影子。狄仁杰走在最前头,袍角沾了泥水也浑然不觉,一双眼睛锐得像夜枭,扫过一座座荒冢。

“老爷,”狄春缩着脖子紧跟在后,声音发颤,手里的灯笼晃得厉害,“这鬼地方邪乎得要命,听说半夜常有哭声,咱…咱非要这时候来吗?”

旁边的李元芳没吭声,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脚步落得极稳,耳根微动,四周任何一点风吹草低都漏不过去。

狄仁杰没回头,声音沉静:“越是这样的地方,才越藏得住见不得光的勾当。噤声,仔细看路。”

话刚落,他脚步猛地顿住,视线钉在右前方一座新垒的坟包上。

“那是什么?”

狄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头皮猛地一炸。那坟土还是湿的,可紧贴着棺材的位置,一股子粘稠漆黑、像熬糊了的糖浆似的玩意儿,正慢悠悠地从土缝里往外渗,把周围一圈泥都染成了墨色。昏黄灯光一照,那黑浆竟隐隐反着光,冒着丝丝寒气。

“血…黑血?!”狄春舌头打了结,胃里一阵翻腾。

狄仁杰已几步跨过去,屈膝蹲下,指尖飞快地抹了一点那粘液,凑到鼻下。一股极其冲脑门的腥臭混着铁锈味直冲天灵盖!他脸色瞬间沉得能拧出水。

“开棺!”他豁然起身,命令斩钉截铁。

“现…现在?在这儿?”狄春脸都白了,腿肚子直转筋。

李元芳却已挥手,身后两名健硕差役立刻抡起家伙上前。铁锹镐头砸进湿泥的闷响、泥土翻落的簌簌声,瞬间撕破了坟地死寂。棺木很快显露,薄薄的一层木板,那黑糊糊的粘液正从棺盖缝隙里不断往外冒。

“撬开!”狄仁杰紧盯着棺材。

撬棍插进缝里,嘎吱——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爆开。棺盖被猛地掀到一边!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像记重拳砸出来,几个差役当场弯腰呕起来。棺内,一具高度腐烂的尸首泡在浑浊的黑水里,脸早就烂没了形,肿胀的烂肉里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就在所有人被恶臭熏得头晕眼花的刹那——

那具烂尸的右臂毫无征兆地猛地弹起!裹着黑黄尸液和碎肉,快得像道闪电,一把死死攥住了狄春的手腕子!

冰凉的、滑腻的、铁箍般的巨力!

狄春魂飞天外,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浑身僵直,眼睁睁看着那烂尸的头颅竟也跟着抬起,腐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然后猛地迸出一句撕裂般的嘶吼:

“紫烟阁…有——!!”

“有”字刚挤出一半,力道骤失。手臂砰地砸回棺内,尸首彻底不动,唯有那半句没头没尾的话,带着来自阴曹地府的寒意,死死钉在每个人耳边。

现场死一样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和狄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狄仁杰一步踏到棺前,目光如刀刮过棺内每一寸,最后落在狄春手腕那圈触目惊心的青黑指印上。

“紫烟阁…有?”他低声重复,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冷的重量。

***

第二天,洛阳城彻底翻了天。

“诈尸了!乱葬岗新埋的尸首蹦起来说话了!”“亲口喊的冤!抓着狄阁老的人喊的!”“听着了!说是紫烟阁!紫烟阁有问题!”……

消息像滚水泼进了雪堆,嗤啦一声炸开满城白气。茶楼酒肆,街边摊贩,甚至深宅大院的后门,都在交头接耳,越传越邪乎。往日车水马龙、丝竹声不断的紫烟阁,今儿个大门紧闭,门口冷清得能跑老鼠,几个探头探脑的路人指指点点,又赶紧缩着脖子溜走。

狄府花厅里,气氛却压得人喘不上气。

李元芳沉着脸汇报街面的风声,狄春捧着还隐隐发麻泛青的手腕,站在边上,脸跟死人差不多白。

“老爷,千真万确!那力道,绝不是活人…是煞鬼!是冲着我来的!”狄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狄仁杰端坐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打断他:“冤魂若要诉冤,何须借尸身开口?更不会只说半截话吊人胃口。”他目光转向李元芳,“死人身份,查明了?”

“查明了。刘有庚,西市做绸缎生意的,三天前晚上突发恶疾没的。家里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儿给送的葬。街坊说他最近生意赔得厉害,但没听说跟谁结仇。背景干净。”

“紫烟阁,他常去?”

“案卷记录,从无嫖赌恶习。但暴毙前一天下午,有人瞧见他在紫烟阁后巷那边转悠,神色慌里慌张。”

狄仁杰闭眼沉吟片刻,猛地睁开:“走,再探乱葬岗!”

***

日头亮晃晃地照着,可这光打在乱葬岗的破坟烂碑上,只显得更加惨白凄凉,半点暖意都没有。昨夜掘开的新坟那儿,土被翻得乱七八糟,黑臭的污渍还汪在那里,苍蝇嗡嗡嗡地围着打转。

狄仁杰却看也不看那新坟,背着手在坟堆间慢慢踱步,目光跟篦子似的细细刮过地面,时不时蹲下,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开,甚至放到鼻尖嗅一嗅。李元芳和狄春紧跟在后,满肚子疑惑,不敢出声。

忽然,他在一座塌了半截、快要平掉的孤坟前停住。这坟头光秃秃的,连块烂木牌都没有,野草却长得比别处都疯。

“元芳,你看这儿的土。”狄仁杰低声道。

李元芳凝神细看,心下猛地一凛。这坟堆的土色果然不对劲,比旁边那些老坟颜色深了不少,湿气也重,最关键是,泥土显得过于松散了,像是…最近被人悄悄翻动过,又草草掩了回去。

“挖开。”狄仁杰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爷,这…这可是无主的坟,看年头至少三年往上了…”狄春后背发凉。

“挖!”狄仁杰语气陡沉。

差役们再次动手。这次泥土果然松软,没费太大力气,一口薄皮老棺就被刨了出来。棺材木头已经发黑腐朽,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棺盖被铁锹嘎吱吱地撬开。

没有预料中的白骨。

也没有冲天的臭气。

棺材里,空空荡荡。

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是女人穿的粗布衣裳,颜色褪得厉害,安静地摆在棺底。衣服旁边,丢着一枚小小的、已经发黑发暗的银丁香耳坠。

而就在这身旧衣服之上,赫然压着一封信。

那信封崭新,雪白的纸张跟周围腐朽的环境格格不入。封口处,一方鲜红刺眼的火漆印牢牢烙在那里——印纹清晰无比,正是一只展翅欲飞、姿态倨傲的云雁!

李元芳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瞬间缩紧!这云雁印…当朝宰相,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张景知的私印!满朝文武,谁人不识!

狄仁杰缓缓俯身,拾起那封信。指尖碰到棺材边缘冰凉朽木。他没有立刻拆开,只是盯着那方殷红的云雁印,目光沉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一下子穿透了三年的时光,看到了洛水河上那场烧红了半边天、吞没了整船皇粮和上百条人命的惊天大火和沉船。

那桩早已盖棺定论,定性为押运官员失职、遭遇风浪起火,所有相关罪臣或斩首或葬身江底的…通天大案。

空坟。女衣。宰相密信。

一股冰冷的寒意,无声无息地顺着脊椎骨爬满了全身。

乱葬岗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

狄仁杰握着那封轻飘飘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信,抬眼望向洛阳城方向,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看来,三年前洛水河底的那把火,烧到今天……还没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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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旧案卷里藏腥风**

狄府书房,门窗紧闭,依旧挡不住外面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那“诈尸索命”的传闻,像是长了翅膀,越飞越离谱。

狄仁杰对窗外的纷扰充耳不闻。书案上,那封来自空坟、印着刺眼云雁火漆的信尚未拆封,旁边,则堆起了高高一摞落满灰尘的卷宗——正是三年前,洛水皇粮沉船一案的全部存档。

李元芳屏息立于一侧,狄春则心有余悸地时不时揉一下手腕上那圈未散的青黑。

“元芳,”狄仁杰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如何看那‘尸变’之事?”

李元芳沉吟片刻,抱拳道:“大人,卑职以为,绝非鬼魅。那尸身僵直弹起,力道虽大,却显笨拙,更像是…某种机括牵引,或是被下了极厉害的刺激药物,临时激发残力。至于声音…若非腹语拟声之高手潜伏近旁,便是棺内另有玄机,预先藏了传声之物。那‘紫烟阁有’四字,意在引我等注意紫烟阁,却又不敢言明,恐遭灭口。”

狄仁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我所见略同。装神弄鬼,必是为人遮掩。而这遮掩之物…”他的目光落回那厚厚的卷宗上,“恐怕就藏在这‘铁案’之中。”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卷宗封面上的积尘,露出了下面墨写的案由:“洛水漕运惊变案”。

指尖划过陈旧纸张,发出沙沙轻响。卷宗里,现场勘验笔录含糊其辞,只强调风急浪高,火起突然;证人证词寥寥,多是远处望见火光冲天的船工,对起火细节语焉不详;涉案官员名录上,几个名字被朱笔狠狠划去,旁注“已伏法”或“溺毙”;最后结案陈词,笔墨浓重,将一切归咎于天灾与人祸叠加,措辞严密,滴水不漏。

“表面看,确无破绽。”狄仁杰缓缓道,目光却越来越锐利,“但太过完美,本身便是破绽。一场焚船沉粮、死伤上百的大案,勘查竟如此…敷衍?仿佛急着盖棺定论,生怕旁人深究。”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证人名单的末尾,一个极不起眼的名字上——“刘有庚,绸商,偶经洛水,遥见火光”。

“刘有庚…”狄仁杰敲了敲这个名字,“三年前,他恰在现场附近。三年后,他因‘急症’暴毙,下葬时尸身‘开口’,指向紫烟阁。而这紫烟阁…”

他猛地翻开另一本簿册,是近年来百骑司送来的部分京都人员往来简报。指尖快速划过几页,停在一处:“紫烟阁的背后东家,一直隐在幕后,但数月前,曾有一笔巨款,来自江南道,经三次转手,最终汇入其账房。而江南道,正是三年前那批沉没皇粮的起运之地!”

李元芳眼神一凝:“大人是说,紫烟阁与沉船案有关?那刘有庚,可能是当年无意间看到了什么,被人灭口?”

“灭口是必然。但为何是三年后的今天?”狄仁杰目光幽深,“为何他死后还要被利用,演一出‘尸谏’的戏码?那空坟中的女衣和耳坠,又是何意?这封信…”他终于拿起那封带着云雁印的信,掂了掂,“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他小心地用银刀剔开火漆,动作轻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抽出信纸,展开。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优雅却透着一股冷硬:

“彼物已妥,风波早定。旧痕当尽泯,勿复留丝缕。阅即焚。”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那笔迹,那语气,尤其是那方云雁私印,已足够惊心动魄。

“彼物?是指那批皇粮?”李元芳惊疑道,“风波已定?是说案子结了?旧痕尽泯…是要彻底清除所有知情人和痕迹?”

狄仁杰指尖点着“勿复留丝缕”五个字,脸色冰冷:“这分明是一道灭口的指令。而且来自位极人臣的宰相府邸!”他猛地站起身,“刘有庚暴毙,绝非偶然。他定是那个未被‘尽泯’的‘丝缕’!而那空坟中的女衣…”

他脑海中闪过那粗布衣裙和银丁香耳坠:“元芳,立刻去查,三年前沉船案中,除押运官兵和吏员之外,是否另有女眷或民间女子卷入了风波,却未被记录在案!尤其是…可能目睹了关键情况之人!”

“是!”李元芳领命,转身欲走。

“还有,”狄仁杰叫住他,声音压得更低,“暗中盯紧紫烟阁,特别是今夜。若我所料不差,那‘尸变’消息传出,真正慌了手脚的人,也该有所行动了。”

李元芳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书房内,狄仁杰重新拿起那封密信,对着灯光仔细察看纸墨印泥。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洛阳城的屋脊之下,天际一片血红。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那场本以为早已沉入洛水河底的风波,正化作滔天巨浪,再次咆哮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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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暗夜魅影紫烟阁**

夜幕下的紫烟阁,像是换了一副面孔。白日里的冷清被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取代,灯笼点得通明,丝竹声勉强飘出来,却透着一股虚浮的躁动,门口迎客的龟公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地往外瞟,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对面暗巷里,李元芳如同融入了阴影,一动不动。身后是几名精干的卫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呼吸压得极低。

时间一点点流逝。阁楼里喧闹声渐歇,宾客陆续散去,灯笼也熄了几盏。就在以为今夜将一无所获时,紫烟阁的后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娇小的人影闪了出来,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左右张望一下,便低着头,快步沿着墙根走向偏僻的巷弄。

“跟上。”李元芳低语一声,几人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坠了上去。

那黑影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漆黑无人的小路穿行,走得飞快,时不时紧张地回头,显然在躲避什么。七拐八绕,最终竟来到了靠近城墙根的一处荒废货栈。

黑影闪身钻进破败的棚屋。

李元芳打了个手势,卫士们立刻散开,封锁了货栈所有出口。他本人则悄步贴近棚屋板壁,从缝隙中向内望去。

棚屋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那黑影脱下斗篷,竟是个面容憔悴、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她跪在地上,正慌乱地扒开墙角一堆烂草席,露出一个浅坑,然后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竟是几件半旧的女人衣物和些许碎银子,她拿起一件旧衣,紧紧捂在脸上,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无声哭泣。

就在这时,货栈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瓦砾滚动声!

李元芳瞳孔一缩,暗叫不好!

几乎同时,棚屋顶部咔嚓一声巨响,两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扑下,手中钢刀带着寒光,直劈那女子!

女子骇然抬头,惊叫声卡在喉咙里!

千钧一发!李元芳猛地撞破板壁,横刀出鞘,铛啷一声架住劈向女子的利刃,火星四溅!另一名刺客的刀锋被突然出现的卫士拼死拦住。

棚屋内瞬间陷入混战!刀光剑影,破风声、闷哼声、器物碎裂声不绝于耳。那女子吓得瘫软在地,瑟缩在角落。

来袭的两名刺客身手极为了得,招式狠辣,全然不顾自身,只拼命想要突破阻拦格杀那女子。李元芳刀势如狂风暴雨,死死缠住一人,喝道:“留活口!”

几名卫士合力围攻另一刺客。眼看就要得手,那被李元芳缠住的刺客眼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猛地虚晃一招,竟不顾刺向肋下的刀尖,反手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拍入口中!

另一名刺客几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李元芳收刀不及,刀尖已刺入对方皮肉,却见那刺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神采瞬间黯淡,嘴角溢出一股黑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另一名刺客也同时毙命。

“齿藏剧毒!”卫士探了探鼻息,摇头道。

李元芳脸色难看,收起刀,快步走到那吓傻了的女子面前,尽量放缓语气:“姑娘莫怕,我等是狄仁杰狄大人麾下,绝非歹人。你可是遇到了难处?方才这些人是来杀你的?”

那女子浑身发抖,眼神惊恐地看着李元芳,又看看地上的尸体,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目光扫过李元芳腰间的令牌,又看到他刚才拼死保护自己,惊惧稍缓,泪水却涌了出来。

“我…我…”她声音发颤,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兰香…我叫兰香…原是紫烟阁的杂役婢女…”

李元芳心中一动:“你别急,慢慢说。为何深夜到此?这些人为何要杀你?”

兰香哽咽着,伸手指着地上那几件旧衣和坑里一点散碎银子:“我…我娘…三年前,在洛水河边帮人洗衣…她、她那天晚上…碰巧看到了…看到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呼吸急促起来:“看到好多船…不是漕船…在偷偷搬…搬沉船里的粮食袋子!还、还有人被杀…扔进河里…我娘吓得躲起来,回来就病了…没几天就…就没了…只留下这些…”她死死攥着那件旧衣,“前些天,刘掌柜…就是西市卖绸缎的刘老爷,他突然偷偷找到我,塞给我一点银子,说我娘当年可能留了什么东西,让我千万藏好,还说…说他可能有杀身之祸,如果他出事,让我找机会把这些交给…交给能管事的清官…”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元芳:“刘老爷前天晚上…果然没了!我害怕极了,想把这些我娘的旧物和我攒的一点钱藏起来,离开洛阳…他们、他们是不是刘老爷说的…来灭口的人?”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线索串起来了!刘有庚果然知情,甚至可能保留了某种证据。他预感不妙,试图通过兰香将线索传出去。他的暴毙,绝非意外!而对方,连兰香这样微不足道的知情人都不放过!

“姑娘,你娘的遗物,还有刘掌柜给你的任何东西,都非常重要。”李元芳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随我们回狄府,狄大人定会为你做主。”

他让人扶起兰香,收起那些旧衣和碎银,又仔细搜查了两名刺客的尸体,除了一些零碎金银和淬毒的匕首,并无明显身份标记。

“清理现场,将尸首秘密运回。”李元芳下令,眉头紧锁。

灭口的人来得太快了。对方的消息,灵通得可怕。

他带着兰香,迅速消失在深沉夜色中。紫烟阁的方向,依旧灯火朦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暗流,已彻底化为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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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相府深院锁阴谋**

狄府书房,灯火一夜未熄。

兰香被安置在厢房,由可靠仆妇照料,情绪稍定。那几件旧衣和碎银摆在狄仁杰案头,他一件件仔细翻查。李元芳肃立一旁,详细禀报货栈遭遇刺杀之事。

“灭口之势,如此之急迫狠绝。”狄仁杰捻着一件粗布衣的袖口,眼神冰寒,“可见我等已触及其痛处。对方在朝中根基之深,耳目之灵,远超预料。”

他的指尖在袖口一处不起眼的补丁上停住。那补丁的针脚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更细密整齐些。他轻轻捏了捏,里面似乎有硬物。

取出小刀,小心挑开线脚。一枚薄薄的、被油纸包裹严实的小铁片掉了出来。展开油纸,铁片上刻着几个模糊的数字和像是仓库位置的简图,还有一个极小的、奇怪的标记,似鱼非鱼,似鸟非鸟。

“这是…”李元芳凑近。

“像是库房的调度编号和位置。”狄仁杰目光锐利如鹰,“这标记…元芳,你可记得,三年前结案卷宗里,负责核查打捞起来残留粮袋的,是哪个衙门?”

李元芳稍一思索,猛地抬头:“是司农寺下属的京都仓廪署!但当时报称,打捞起的粮袋十不存一,且大多被水浸泡污染,已无法食用,核对后便统一处置了。”

“统一处置?”狄仁杰冷笑,“只怕是统一调包,中饱私囊了!这铁片,或许就是当时经手人留下的暗记,或是刘有庚暗中查访所得?他一个商人,能接触到这个…”

他拿起那枚银丁香耳坠:“而这耳坠…兰香说她母亲遗物中并无此物。”

“是刘有庚塞给兰香的银子里混着的?”李元芳推测。

狄仁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像。刘有庚若想传递此物,直接说明便是,何必混入?此物…倒像是有人故意借兰香之手,或者说,借刘有庚与兰香这条线,送到我们面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朦胧欲亮的天色:“尸谏,空坟,密信,证物,刺杀…一环扣一环。对方在灭口,在清除痕迹,但也有人在暗中递送线索,似乎想借我之力,揭开这盖子。而这最终指向…”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无比:“那方云雁私印。”

书房内陷入沉默。直接调查当朝宰相,兹事体大,若无铁证,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大人,”李元芳抱拳,声音坚定,“无论涉及何人,元芳誓死追随!”

狄仁杰转身,脸上已是一片决然:“自然要查,但要讲究方法。张景知位高权重,府邸戒备森严,寻常方法绝难近身,更遑论取证。”

他踱步片刻,忽道:“元芳,你可知张相近年来有一雅好?”

“雅好?”

“收集古墨,尤爱前朝李廷珪所制。听闻其书房藏有一锭‘青麟髓’,视若珍宝,等闲不示人。”狄仁杰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而恰巧,老夫早年游历,曾偶得半锭真品,一直珍藏。”

李元芳一愣,不明所以。

“投其所好,方能近其身。”狄仁杰淡淡道,“明日,我便以品鉴古墨为名,递帖拜会张相。你,”他看向李元芳,“我要你在我与张相周旋之时,潜入其书房!不必搜寻庞大物件,只重点查看其常用印泥、私密信笺,或有暗格、密室之所在,留意是否有与这铁片标记、或是与三年前漕运、仓廪往来之痕迹。切记,如履薄冰,万不可打草惊蛇!”

李元芳心神一凛,深知此任务之凶险,重重抱拳:“卑职明白!纵刀山火海,必不辱命!”

***

翌日下午,宰相张景知府邸。

高门大院,戒备森严。狄仁杰的马车抵达时,门房早已得了通报,恭敬引其入内。张景知于花厅接待,一身常服,笑容温煦,俨然一副儒雅宰相风范。

“怀英今日怎有雅兴来老夫这寒舍?”张景知捻须笑道,目光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狄仁杰拱手:“听闻相爷新得宝墨,心下痒甚,特将早年所得半锭李墨带来,请相爷品鉴真伪,叨扰之处,还望海涵。”说着取出一个古朴木盒。

听到李廷珪墨,张景知眼中果然闪过热切之色,笑道:“怀英竟也有此好物?快,快请书房一观!”

二人移步书房。李元芳作为护卫,自然跟随至书房外廊下等候,垂首敛目,如同泥塑木雕,心神却已如同绷紧的弓弦,将书房外的护卫分布、换岗间隙、门窗位置尽数记下。

书房内,狄仁杰与张景知对着两锭墨细细品评,言笑晏晏,典故轶事信手拈来,气氛看似融洽无比。

书房外,李元芳计算着时间。当一队巡逻护卫刚刚走过拐角,两名守门卫士视线也被室内讨论声稍稍吸引的刹那——

他动了!

身形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向书房侧面的一扇支摘窗。手指轻探,内劲微吐,窗栓无声断裂。身影一闪而入,落地无声,迅速将窗户恢复原样。

书房内间极大,藏书万卷,陈设古雅。李元芳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书案。案上宣纸雪白,一枚云雁钮白玉闲章搁在笔山旁,旁边是一盒开启的朱红印泥。他飞快取出随身带的素白棉纸,极轻地在印泥上按了一下,留下印记藏入怀中。又迅速翻检案头几封寻常往来书信,笔迹与那密信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落在书案后方巨大的紫檀木书架之上。若有密室,多半在此。他屏住呼吸,指尖细细拂过书架边缘、每一本书籍的缝隙,感知着任何可能的机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巡逻的脚步声再次临近。

突然,他的指尖在书架第三层一册《河渠志》的后方,触碰到一处极细微的凸起!他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书架旁一道暗格弹开,里面并非密室,只放着几封密函和一个扁长的锦盒。

李元芳心脏狂跳,迅速取出密函,飞快浏览。其中一封的内容,让他瞳孔骤缩!正是关于三年前一批“特殊木材”经由漕运“妥善处理”的指令,虽未明言,但时间、暗语与沉船案完全吻合!落款处,正是那方熟悉的云雁私印!

他来不及细看,立刻将密函原样折好放回。又打开那锦盒,里面并非珍宝,而是一份名单和几把造型奇特的铜钥匙,名单上几个名字已被朱笔划去,刘有庚的名字赫然在列!钥匙上则刻着与那铁片相似的古怪标记!

就在他刚将锦盒盖好的瞬间,书房外传来了狄仁杰略微提高的送别声和张景知的笑声!

李元芳身形急退,闪电般将暗格复位,抹去一切痕迹,如同轻烟般从窗口掠出,无声合窗。几乎在他落回廊下原位的同一瞬间,书房门打开,狄仁杰与张景知笑着走出。

“今日与怀英一晤,真是获益良多啊。”张景知笑容满面。

“相爷谬赞,是怀英受教了。”狄仁杰拱手,眼角的余光与廊下的李元芳短暂交汇。

李元芳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狄仁杰心中一定,辞别张相,登上马车。

马车驶离相府,狄仁杰立刻看向李元芳。

李元芳低声道:“大人,印泥取样到手。另有重大发现…”他快速将暗格中密函与名单钥匙之事禀明。

狄仁杰听罢,眼中精光爆射,缓缓靠回车壁,长吁一口气。

“果然是他。名单,钥匙,调度指令…铁证如山。”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向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风暴,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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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雷霆荡浊见青天**

皇宫,紫宸殿。

武则天高踞龙椅,面沉如水。御案之上,摆放着那枚取自空坟的密信、狄仁杰连夜根据李元芳印泥取样仿制的云雁印模、从铁片和钥匙上拓印下的古怪标记图样,以及狄仁杰呈上的奏章。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张景知跪在下方,脸色苍白,但仍在强自镇定:“陛下!此乃构陷!狄仁杰伪造印信,罗织罪名!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表!那密信、印泥,皆可仿制,如何做得真?至于什么名单钥匙,更是无稽之谈!狄仁杰派人潜入老臣书房,私开暗格,此举与盗贼何异?请陛下明鉴!”

狄仁杰立于一侧,闻言不慌不忙,拱手道:“陛下,张相所言不差,印信可仿,密室之言亦可谓一面之词。然,有三点,无法伪造。”

“讲。”武则天声音冰冷。

“其一,物证关联。”狄仁杰拿起那铁片和钥匙拓印,“此标记,经查,乃三年前仓廪署内部所用之暗记,专用于一批特殊库房。而这批库房,恰在沉船案后,由张相亲自批示,以‘修缮’之名封锁,再未启用。钥匙形制,与封锁库房之锁完全匹配。此乃刘有庚冒死留存、兰香之母疑似目睹私运之物的关键物证,指向清晰。”

“其二,人证链。婢女兰香可证其母所见、刘有庚之预警与遭遇灭口。昨夜紫烟阁外,两名齿藏剧毒的死士欲杀兰香灭口,被臣属下拦截,其行事风格,与清除刘有庚如出一辙。臣已查明,此二人虽无明面身份,但其所用匕首锻造工艺,乃军中制式,而张相…曾任兵部尚书。”

张景知身体微微一颤。

“其三,”狄仁杰目光如炬,看向张景知,“也是最关键处——动机与能力。三年前,那批沉没的皇粮,数额巨大,足以动摇国本。若只是贪墨,何须宰相亲自出手掩盖,直至三年后仍不惜连环灭口?除非,所图并非钱财那般简单!”

他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陛下!臣疑,那批粮食并非沉没,而是被暗中调包,转运他处!其所图,恐非贪腐,而是…积攒谋逆之资!”

“胡说八道!”张景知猛地抬头,厉声嘶吼,额角青筋暴起,“狄仁杰!你血口喷人!”

武则天猛地一拍御案,巨响震彻大殿!她凤目含威,缓缓从龙椅上站起,目光先在状若疯狂的张景知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狄仁杰身上。

“狄卿。”

“臣在。”

“朕予你全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即刻带人,持朕手谕,开启你所言那批封锁库房!朕要亲眼看看,里面藏的,究竟是粮食,还是别的什么!元芳!”

“卑职在!”李元芳甲胄在身,铿然跪地。

“率内卫,封锁张景知府邸,一干人等,不得出入!涉案之紫烟阁,一并给朕抄查!”

“遵旨!”李元芳起身,大步流星而出。

张景知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

尘封三年的巨大库房铁锁被沉重钥匙打开。库门推开刹那,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然而,库内并非空荡,而是堆满了麻袋!刀划开麻袋,流出的并非霉烂粮食,而是黄澄澄、颗粒饱满的小麦!甚至还有一些库房,堆放着打造好的兵甲弓弩!

证据确凿!

与此同时,抄查相府的内卫也传来消息,不仅搜出了更多与各地将领的密信,更在密室中找到了与那批“沉没”皇粮账目完全对不上的秘密账册,以及…一件绣有特殊纹样的龙袍!

紫烟阁内,则查获大量往来账目,其不仅是销赃之所,更是暗中联络、传递消息的据点。

铁案如山!

一场由当朝宰相主导,精心策划数年,假借沉船案掩盖,窃取皇粮、私蓄武力、勾结党羽、意图不轨的惊天阴谋,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刑场。

往日里权倾朝野、儒雅风流的宰相张景知,身着囚衣,发髻散乱,跪于断头台下。周围人山人海,百姓议论纷纷,唾骂声不绝。

他抬头,望着高台上监斩的狄仁杰,眼神空洞,忽然嘶声惨笑:“狄仁杰…你以为你赢了?这朝堂之上,污泥浊水,岂止我一人?今日是我…明日…嗬嗬…”

狄仁杰面无表情,看了看天色,掷下令牌。

“时辰到,行刑!”

刀光落下,血光冲天。一场滔天风波,似乎于此尘埃落定。

狄府后院,狄仁杰独自一人立于亭中,望着远处天际沉沉的暮霭。李元芳默默来到他身后。

“大人,案已结,为何仍忧心忡忡?”

狄仁杰没有回头,缓缓道:“元芳啊,张景知临死前的话,你可听到了?”

“疯犬狂吠之言,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疯犬狂吠…”狄仁杰轻声重复,摇了摇头,“他背后是否还有人?那批庞大的粮草军械,最终又流向了何方?真的全部查清了吗?这洛阳城,这庙堂之高…看似雨过天青,实则…”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邃:

“暗涌仍未休啊。”

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入亭边池塘,漾起一圈圈涟漪,渐渐散去,最终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水下深处,又有谁知道藏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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