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着满案散乱的奏折。沈璟竤逐字研磨她十年来的每一份奏章。
朱笔猛地划破臣谨奏三字,墨迹晕开。他指尖发颤,盯着这熟悉的清峻字迹。
这字迹背后藏着让他寻找十年的狡黠女子。
怒火与狂喜在胸中翻涌,几乎将他撕裂。冷紫嫣......
他抚过纸页上工整的楷书,梅卿。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夜风渐起。
他拿起她三年前关于漕运改革的奏折。臣观漕运之弊,在胥吏不在法度。
那时她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神色清冷。他竟没认出这就是灯会上的梅家姑娘。
好一个在胥吏不在法度他低笑,骂朕用人不明?
随手翻开五年前的边关军饷奏报。军士饥寒,何以守疆?
字字犀利,一如她当年猜灯谜时的机敏。他想起那夜她轻念白首同心梅为证。
眉眼弯弯的模样与朝堂上判若两人。欺君十年......
他攥紧奏折,该当何罪?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动沉思的帝王。
他起身走向内间,帷帐后是她沉睡的身影。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她恬静的侧颜上。
与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少女渐渐重叠。为何要瞒着朕?
他坐在榻边,轻触她眼角的泪痣。这枚泪痣,与画中少女分毫不差。
冷紫嫣在睡梦中蹙眉,仿佛有所感应。她翻了个身,中衣领口微微敞开。
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沈璟竤瞳孔骤缩,这是梅林那夜......
她被树枝划伤时留下的痕迹。果然是你。
他指尖抚过那道疤,声音低沉。十年前梅林一别,他寻遍京城。
却不知她竟改名换姓考取功名。日日在他眼前出现,整整十年。
好得很。他冷笑,看朕为你焦心很有趣?
或许是目光太过锐利,她忽然惊醒。陛下?
她下意识拉紧衣襟,您怎么......朕来看看。
他举起手中奏折,爱卿的墨宝。冷紫嫣神色微变,随即恢复平静。
深夜批阅奏折,陛下当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他俯身靠近,爱卿很关心朕?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心生警惕。
这是臣的本分。
本分?他轻嗤,爱卿的本分是欺君?
烛光下,他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冷紫嫣攥紧被角,强自镇定。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这里。他指尖点在她锁骨疤痕上,怎么来的?
她呼吸一滞,幼时不小心......
被梅枝划伤?他接话,在城西梅林?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幽深的眼眸。陛下怎会......
朕当然知道。他抚过那道疤,那夜你穿着鹅黄衣裙。
冷紫嫣脸色霎时苍白,您记得......
记得每一个细节。他声音渐冷,包括你不告而别。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
她趁机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他目光仍锁在她脸上,不曾移动。
侍卫在门外禀报:楚离将军遇袭受伤!冷紫嫣指尖微颤,这个细节被他捕捉。
爱卿很担心?他语气危险,未婚夫?
陛下说笑了。她垂下眼帘,楚将军是国之栋梁。
栋梁?他起身,将奏折重重摔在案上。那这些奏折里。
为何屡次阻挠楚离升迁?她怔住,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臣只是就事论事......
好个就事论事。他抽出几份奏折,这三份。
都在楚离立功时上奏。
不是边关有变,就是粮草不足。冷紫嫣抿紧嘴唇,确是实情。
实情?他冷笑,那这份呢?他展开一份她请求外放的奏折。
为何要在楚离回京时。
自请去江南督察漕运?她无言以对,这些确实都是刻意安排。
说不出话了?他逼近,因为不敢见他?
还是不敢见朕?更漏声滴答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望着他染上醉意的眼眸,轻声道:陛下喝多了。
朕很清醒。他抚过她的脸颊,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清醒地看着你。
如何在朕面前演戏十年。冷紫嫣偏头避开他的触碰,臣告退。
想去哪?他握住她手腕,去找楚离?
陛下!她终于动怒,请自重!
自重?他低笑,朕若不自重呢?
他忽然将她拉近,气息拂过她耳畔。告诉朕,梅卿。
这十年。
可曾有一刻想起过那夜梅林?她在他怀中僵硬,不曾。
撒谎。他指尖划过她心口,这里跳得厉害。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亲密无间。她望着那交叠的身影,忽然觉得疲惫。
陛下究竟想怎样?
想听一句真话。他凝视她的眼睛,你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离开梅林。
后悔欺骗朕十年。她沉默良久,就在他以为不会回答时。
每时每刻。她声音很轻,都在后悔。他怔住,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那为何......
因为不能。她抬眸,梅家女儿的身份。
注定与陛下无缘。他猛地攥紧她的手,所以选择欺骗?
是保护。她终于迎上他的目光,保护陛下。
也保护我自己。晨光透过窗纸,映亮她眼中的水光。
沈璟竤望着这双与记忆中重叠的眼眸。突然明白了什么。
先帝......他声音干涩,对你说了什么?
冷紫嫣垂下眼帘,陛下该上朝了。他却不放手,告诉朕。
除非陛下答应。她抬眼,不再追究楚离之事。
他眸光骤冷,你在威胁朕?是交易。
她平静道,用真相换他的平安。四目相对,他在她眼中看到决绝。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朕答应你。她深吸一口气,先帝说......
梅家功高震主。
若我与陛下相认,必遭灭门之祸。窗外曙光渐明,鸟鸣声清脆悦耳。
他站在晨光中,身影竟有些踉跄。所以这十年......
臣宁愿陛下恨我。她轻声说,也好过害了更多人。
早朝的钟声远远传来,打破室内的寂静。他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住。从今日起。你哪里都不准去。
声音冰冷,这是欺君之罪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