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更漂亮”的死亡拷问和半天工资的惨痛损失，像两座新搬来的大山压在林默心头。但生活还要继续，炼狱般的助理工作之外，他依然固执地坚守着那些能给他带来“真实收入”和“自我掌控感”的兼职阵地。
下班时间一到，只要苏清璇没有额外的“挡箭牌”任务或加班指令，林默就会像上了发条一样，迅速收拾好自己那个磨损严重的双肩包，换上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运动鞋，如同灰姑娘在午夜钟声敲响前褪去华服，变回那个穿梭在燕京大街小巷的兼职狂魔。
家教、会展翻译、周末的餐厅服务生……当然，还有最灵活也最耗体力的——外卖员。
苏清璇对此心知肚明。那份详尽到可怕的背景调查不是白做的。她看着林默每天像赶场子一样，在“苏总助理”和“外卖小哥林师傅”之间无缝切换，眼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理解的困惑。
要钱不要命？
这是她对林默这种行为最精准也最刻薄的评价。
这天晚上，燕京突降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狂风卷着雨水，将街道变成了一片水雾弥漫的泽国。
苏清璇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跨国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恶劣的天气让她皱了皱眉，拿起手机准备叫司机。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桌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监控屏幕——那是连接着大厦地下车库出入口的实时画面。
暴雨如注的车库出口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冒雨推着一辆共享单车往外冲。那人穿着廉价的黄色外卖雨衣，帽子被狂风吹得几乎掀翻，露出林默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的侧脸。他奋力蹬着单车，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和瓢泼大雨中显得格外渺小和……狼狈。
苏清璇的动作顿住了。她盯着屏幕，眉头不自觉地蹙紧。这么大的雨，还出去送外卖？那辆破单车能顶什么用？真是……愚蠢透顶！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想直接一个电话把他吼回来。但最终，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手机重重拍在桌面上。
“要钱不要命的蠢货！” 她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恼火？她抓起手包，沉着脸走向专属电梯。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缓缓驶出苏氏集团温暖干燥的地下车库，一头扎进外面的狂风暴雨中。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勉强在车窗上划开一片清晰的视野。街道上积水很深，车辆稀少，行人绝迹。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苏清璇的目光随意扫过窗外。暴雨中，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正艰难地推着那辆共享单车，试图蹚过一片几乎淹没小腿的积水区。积水浑浊，水下情况不明，他推得异常吃力，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被冲倒。
正是林默。
苏清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司机也看到了，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询问地看向后视镜：“苏总？”
苏清璇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那个在暴雨中挣扎的身影。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淌下，流进脖颈，他冷得嘴唇都有些发白，却依旧咬着牙，倔强地推着车，试图绕过那片深水区。
“开过去。” 苏清璇冷冷地命令，声音听不出情绪。
司机一愣：“苏总，林助理他……”
“我说，开过去。” 苏清璇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司机不敢再多言，踩下油门。黑色的幻影平稳地加速，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如同两道水墙，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泼向路边那个推着单车的黄色身影！
哗啦——！
林默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冰冷的污水瞬间打湿了他本就不算厚实的雨衣，灌进了他的领口、袖口。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单车也歪倒在积水里。
“我靠！长没长眼睛啊！” 林默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气得对着远去的车尾灯怒吼。他看清了那辆车的轮廓——劳斯莱斯幻影！整个燕京也没几辆！除了那个女魔头还能有谁？！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扣他工资，用“姐姐”威胁他，现在还要故意溅他一身脏水？！这女人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他狼狈地扶起单车，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心里把苏清璇骂了一万遍。
就在这时，那辆本该远去的黑色幻影，竟然在前方路口一个利落的掉头，顶着暴雨，缓缓地……倒了回来？！
车子精准地停在了浑身湿透、目瞪口呆的林默面前。后车窗无声地降下。
苏清璇那张冷艳绝伦的脸出现在车窗后。她微微侧着头，看着车外落汤鸡般的林默，红唇勾起一个极其恶劣、带着明显嘲讽的弧度。
“林助理，” 她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恶劣的玩味，“这么喜欢在雨天‘浪漫骑行’？看来扣半天工资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让你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表演行为艺术？”
林默气得浑身发抖，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嘴唇哆嗦着，想骂人又不敢，憋得脸通红。
苏清璇欣赏着他这副狼狈又憋屈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后车门：“上车。”
林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 苏清璇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说，你想穿着这身‘行为艺术’装备，继续去送你的外卖？然后明天因为高烧四十度耽误我的日程？” 她顿了顿，补上致命一击，“误工费，从你工资里扣，双倍。”
扣钱！双倍误工费！
林默瞬间被捏住了七寸！他看了看自己湿透的、滴着脏水的衣服，又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再看看车里温暖干燥的空间和苏清璇那张写着“不上车就等着破产”的脸……
巨大的屈辱感和对钱包的深切忧虑激烈交战。最终，现实（金钱）战胜了尊严（所剩无几的）。
他认命地、极其屈辱地，把湿漉漉的共享单车锁在路边（祈祷它别被偷），然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动作僵硬，生怕自己身上的脏水弄脏了车里奢华的真皮座椅和地毯。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苏清璇身上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让林默冻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随即又绷得更紧——他浑身湿透，像个移动的水源，坐在价值千万的豪车里，旁边是冷气嗖嗖的苏清璇，这压力比外面的大雨还恐怖！
果然，苏清璇嫌弃地往另一侧挪了挪，眉头紧皱，仿佛他是什么污染源。
“地址。” 她言简意赅，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林默报了个离这里不算太远的写字楼地址，是他要送餐的目的地。
车子平稳启动。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尴尬而凝滞。只有林默身上衣物滴水的细微声音，啪嗒，啪嗒……像在倒计时。
苏清璇忽然从旁边储物格里抽出一条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厚实柔软的纯白色羊绒毯子。林默以为她要盖腿，结果她看也没看，直接朝着林默的方向，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毯子带着一股清雅的香气（和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致），精准地罩在了林默湿漉漉的脑袋和肩膀上。
“擦干净。” 苏清璇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命令，“别把我的车弄得到处是水，清洁费……你赔不起。”
林默被毯子蒙头，愣了一下。他扯下毯子，柔软的触感让他冻僵的手指感到一丝暖意。他看着手里这条一看就贵得要死的毯子，又看看苏清璇冷硬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这算是……另类的关心？还是纯粹为了她的车？
他自嘲地笑了笑，用毯子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脸，动作有些粗鲁，故意发出不小的声响。他一边擦，一边用带着鼻音（有点冻着了）的声音，小声嘟囔：
“苏总您放心，我这人形自走洒水车，保证在到达目的地前，把自己‘烘干’成合格的‘车载摆件’……就是您这‘吸水材料’成本有点高，清洁费加毯子损耗费……我能申请分期吗？或者，算工伤？” 他故意把“工伤”两个字咬得很重。
苏清璇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但林默似乎看到，她朝向车窗那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随即，她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闭嘴。吵死了。”
“还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点之前的刻薄，“……毯子用完，洗干净，下周一送到我办公室。有一点污渍或异味……”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林默抱着柔软温暖的毯子，感受着它吸走身上的寒意，听着苏清璇那句“洗干净送回来”的命令，再看看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和车外模糊的世界……
他缩在温暖干燥的车厢角落，用毯子把自己裹紧了些，像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湿漉漉的大型犬。虽然旁边坐着的是个随时可能咬人的“恶魔”，但这片刻的温暖和喘息，却是真实的。
他低头闻了闻毯子上残留的、属于苏清璇的清冽香气，心里那点黑色幽默又冒了出来，无声地吐槽：
“啧，这‘顺风车’的票价……可真贵。”
“不过，” 他偷偷瞄了一眼苏清璇在昏暗光线中更显精致的侧脸轮廓，“……毯子挺暖，味道也……‘马马虎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