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渐渐发挥作用，那令人心慌的悸动感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顾魏靠在墙上，闭着眼，额头的冷汗被陈明没好气地用纸巾擦掉。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好点了？”陈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缓和了不少，带着明显的关切。
“嗯。”顾魏低低应了一声，依旧没睁眼，但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了些许。
“你说你……”陈明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但数落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算了，跟你这头倔驴说多了也是白费口水。走吧，送你回家。一萌该等着急了。”
顾魏这才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清明了些。他尝试着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比刚才好了很多。陈明赶紧上前扶住他胳膊。
“我没事了，自己能走。”顾魏试图挣脱。
“少废话！”陈明瞪他一眼，手抓得更紧了，“在我这儿，你现在就是重点监护病人，得听我的。”
顾魏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不再坚持，任由他半搀半扶地带着自己往外走。
锁好办公室门，两人慢慢穿过已经空旷安静的走廊。夜晚的医院，少了白天的喧嚣，多了一份沉静，只有值班护士站的灯光还亮着。
“真不用跟一萌说，”走到电梯口，顾魏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她最近睡眠浅，别吵醒她。”
陈明看了他一眼，理解他不想让怀孕的妻子担心，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就说你手术做得晚，累得不想动，我发扬风格送你回来。行了吧？”
“嗯。”顾魏接受了这个说法。
电梯下行，密闭空间里，顾魏靠在轿厢壁上，闭目养神。陈明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忍不住又叮嘱：“明天必须休息，听见没？你要敢偷偷跑去医院，我就……我就告诉陈一萌！”
这威胁对顾魏来说显然很有效，他掀开眼皮，无奈地瞥了陈明一眼：“知道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
顾魏靠在副驾驶座上，窗外流转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也许是药物作用，也许是真累到了极点，他竟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陈明看着身边难得露出脆弱姿态的兄弟，摇了摇头，将车速放得更缓，更稳。
到达栖心苑楼下，陈明轻轻叫醒顾魏。顾魏醒来，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恢复清明，但疲惫依旧显而易见。
“能自己上去吗？”陈明问。
“可以。”顾魏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谢了。”
“跟我还客气啥，”陈明挥挥手，“赶紧上去休息，记得按时吃药！明天我再打电话查岗！”
看着顾魏的身影安全地进入单元门，陈明才松了口气，发动车子离开。他心里清楚，对于顾魏这样责任心重、追求完美的人来说，工作和病人永远排在第一位。但作为兄弟，他得替他把健康这道关守住。
顾魏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他换了鞋，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借着走廊透进去的微光，能看到陈一萌侧躺着，呼吸均匀绵长，正睡得香甜。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妻子安稳的睡颜和房间里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是最好的良药，抚平了他身体最后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
他轻轻带上门，没有进去打扰，转身去了客房洗漱。这个夜晚，有惊无险，有关怀，有守护，最终归于家这个最温暖的港湾。而明天，休息过后，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与责任，仍将继续。
第二天早上，陈一萌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孕期以来，她的睡眠变得很浅。她习惯性地向身边依偎，却发现身边空空的，手掌触及的床单一片冰凉，没有熟悉的体温。
她揉了揉眼睛，撑着身体坐起来。卧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顾魏显然已经起床很久了。
一丝疑惑和担忧浮上心头。顾魏虽然自律，但如果不是有特别的事，他通常会等到她醒来，陪她说几句话再起身。
她披上外套，走出卧室。客厅里没有人，厨房也没有动静。她正要往书房走，却听见客卫传来隐约的水声。
她走到客卫门口，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些，看到顾魏正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台面，微微低着头，背影显得有些僵硬。水流声哗哗作响，他似乎刚用冷水扑过脸，额前的发丝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顾魏？”陈一萌轻声唤他。
顾魏闻声立刻直起身，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他脸上已经挂上了惯常的平静表情，但陈一萌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没能完全掩饰住的一丝疲惫，以及比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
“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陈一萌走过去，担忧地打量着他。作为医生，也作为最了解他的人，她察觉到了异常。
顾魏伸手揽住她的腰，避免她靠得太近看清细节，语气轻松地说：“没事，就是昨天手术做得晚，有点没缓过来。怕吵醒你，就来这边洗漱。”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陈一萌心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她记得他之前劳累过度时会这样。
顾魏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没睡够。别担心。”他不想让她在孕期还为自己操心，尤其昨晚的情况已经被陈明处理过了。
他引开话题，低头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声音温柔下来：“宝宝昨晚乖吗？有没有闹你？”
“他很乖。”陈一萌顺着他的话题答道，但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带着审视。她知道顾魏的性格，习惯于自己承担压力和不适。她不再追问，只是暗暗决定今天要多留意他的状态。
“我去做早餐，你想再休息一会儿，还是……”顾魏说着，就要往厨房走。
“我来吧，”陈一萌拉住他，“你今天脸色真的不太好，去沙发上坐会儿。”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顾魏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担忧，知道瞒不过去，也不再坚持，妥协道：“那一起。”
清晨的阳光彻底洒满客厅，两人在厨房里简单准备着早餐，气氛温馨，但陈一萌心里那根担忧的弦，却悄悄绷紧了。她决定，晚点还是要找个机会，好好“审问”一下他，或者……直接打电话给陈明。在守护顾魏健康这件事上，她和陈明一直是坚定的“同盟”。
早餐桌上，气氛看似如常，但陈一萌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顾魏。她注意到他喝粥的动作比平时慢，拿着勺子的手指似乎也不太稳，偶尔会走神，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
“今天的门诊安排了吗？”陈一萌状似随意地问，将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碗里。
顾魏回过神，拿起鸡蛋：“嗯，上午两个疑难病例会诊，下午……原定有台手术，调到后天了。”
他主动提及了手术调整，这反而让陈一萌更加确信他身体确实出了问题，之前顾魏从不轻易调整他的手术日程。
“调了也好，”陈一萌顺着他的话，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你看起来确实需要休息，脸色一直没缓过来。”
顾魏低头喝粥，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送陈一萌去医院的路上，顾魏开车比平时更沉默。等红灯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左胸的位置，虽然动作很快，但还是被一直留意他的陈一萌捕捉到了。
她的心沉了一下。
到了医院门诊楼下，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过身，认真地看向顾魏：“顾魏，你看着我。”
顾魏依言转头，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陈一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是你妻子，也是医生。你瞒不住我的，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了？”
顾魏看着她眼中那份混合着担忧、心疼和一点点被隐瞒的受伤情绪，知道再也无法搪塞过去。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终于坦白：“昨天手术结束是有点心悸，陈明给我看了，用了药，已经没事了。真的。”他继续强调，“就是累的，休息一下就好。”
听到“心悸”两个字，陈一萌的心揪紧了。她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发凉：“药带了吗？”
“带了。”顾魏指了指口袋。
“今天不准再劳累，会诊完就回家休息，听到没有？”她语气带着罕见的命令口吻，眼圈有些发红，“你和宝宝，我一个都不能失去。”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强装的镇定，顾魏心里充满了愧疚。他倾身过去，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保证：“好，听你的。别怕，我没事。”
陈一萌在他怀里靠了几秒，汲取了一点安心的力量，才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她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中午我给你打电话查岗！”
一个人刚走进办公室，陈一萌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陈明的电话。有些细节，她需要从“同谋”那里得到更真实的版本。
这个早晨，阳光依旧明媚，但担忧的阴云却悄悄笼罩在陈一萌心头。她知道，守护这个家，不仅仅是要迎接新生命的到来，更要紧紧拉住身边这个总是忘记照顾自己的、倔强的男人。
一上午的会诊，顾魏强打着精神，但那种心悸的感觉依旧时不时袭来，像是心脏偶尔会漏跳一拍，然后又慌乱地补上。到了后来，甚至有些胸闷恶心，额角也渗出虚汗。他知道，身体在发出强烈的抗议信号。
想到早上对陈一萌的保证，也清楚自己目前的状态确实无法胜任任何高强度工作，他下午乖乖地向科室请了假，准备回家休息。
不过，在离开医院之前，他还是先去IcU外的监护区看了陈明的舅舅。隔着玻璃，看到老人各项生命体征平稳，脸色也比术前好了很多，护士说恢复得不错，意识已经清醒，状态也很好。顾魏心里稍稍安定，这至少让他觉得昨天的辛苦是值得的。
刚转身准备离开，陈明正巧也来探视，一眼就瞧见了他。
“欸？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陈明快步走过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这脸色怎么比昨天晚上还差？” 灯光下，顾魏的嘴唇都显得有些缺乏血色。“还难受？”
顾魏不想让他担心，更怕他告诉陈一萌，便想搪塞过去：“没事，就是有点累，这就回去了。”
他说着就要走。
陈明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容拒绝：“干嘛去？跟我走。”
顾魏被他拉着，有些无奈：“干嘛？”
陈明表情是少有的严肃，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废话，当然是带你去检查一下！你这状态不对劲，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回去。”
顾魏还想坚持：“不用，我回家睡一觉就好。”
陈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直视着顾魏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哥们儿，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看着顾魏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掩饰不住的疲惫，压低了声音：“你那个心脏，不是能硬扛的事儿。昨晚是吃药压下去了，但诱因没解决，今天又出现症状，必须查清楚。你是医生，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别让我用强的，或者……我现在就给陈一萌打电话。”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拿住了顾魏的软肋。他叹了口气，知道陈明是铁了心，也明白他说的在理。自己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持续的胸闷心悸确实不容忽视。
“……行吧。”他终于妥协，任由陈明半扶半拉地带着他，朝着心内科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光线明亮，照出顾魏脸上的疲惫和陈明眉头紧锁的担忧。这一次，顾魏没有再逞强，他知道，在健康面前，尤其是在真正关心你的兄弟面前，适当的“屈服”是必要的。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心电图、心肌酶谱、心脏彩超……陈明拿着刚出的报告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紧绷的肩膀却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
“算你走运，”他把报告拍在顾魏手里，“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累的！ 长期疲劳、精神压力大引发的心率不齐，跟你之前的情况类似，但这次症状更明显些。”
顾魏自己也看着心电图报告上那些不规则的波形，心里清楚陈明的判断没错。他刚想开口说“那就回去休息”，一阵更强烈的喘不上气的感觉猛地袭来，让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短促而费力，脸色也瞬间更白了几分。
“喂！顾魏！”陈明立刻扶住他，看他这状态，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行！你别逞强了！”他当机立断，半架着顾魏，“走，跟我去急诊，输液，吸氧！ 你必须立刻给我把状态稳定下来！”
这一次，顾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持续的胸闷和呼吸困难让他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不是靠硬扛就能过去的。
陈明几乎是半拖着把他弄到了急诊室，熟门熟路地跟值班医生打了个招呼，迅速安排了一个临时床位。氧气面罩扣上来，冰凉的、高浓度的氧气涌入肺部，那种窒息感才稍微缓解了一些。紧接着，护士过来建立了静脉通道，调节心率、补充能量的药物一点点滴入血管。
顾魏靠在急诊室的留观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氧气和药物带来的舒缓作用，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耳边是急诊室特有的嘈杂声，但隔着一道帘子，陈明就守在外面，像一尊门神，替他挡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打扰。
陈明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看着病床上难得显得脆弱的顾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给陈一萌。他知道顾魏最不想的就是让她担心，尤其是在这个时期。
“你就作吧你，”陈明压低声音，对着病床上的人“咬牙切齿”地念叨，“等你好点了，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病床上的顾魏似乎听到了，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眼。在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这一次，他在兄弟“强硬”的关怀下，终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被迫接受身体急需的休息和治疗。
窗外天色渐晚，急诊室的灯光亮起，映照着病床上疲惫的医生，和门外那位寸步不离的、嘴硬心软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