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那惊无险的一滑,事后回想起来,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
当时强装的镇定在独处时彻底瓦解,陈一萌也真的被吓到了。
虽然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但那种万一失去的恐惧感,却深深烙在了心里。
幸好有顾魏妈妈来陪自己,婆婆温柔的话语和细致的照顾像一层厚厚的缓冲垫,接住了她大部分的不安。
但当她洗漱完毕,独自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周遭安静下来后,那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还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白天在医院,她是冷静专业的陈医生,可以理性分析,可以安慰自己。
但此刻,在只属于她和顾魏的私密空间里,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所有强撑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顾魏还去了德国,这种物理上的距离感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偏偏自己又是这样的特殊时期,身体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责任感与不安全感交织。
一时间,那自从怀孕后就不太稳定的孕激素开始作祟,放大了她所有的委屈和害怕。
她想起早上身体失去平衡瞬间的惊恐,想起检查时内心的忐忑,想起对顾魏的思念,更想起那份深怕自己没能保护好孩子的自责……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
她侧身蜷缩起来,把脸埋进顾魏的枕头里,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他清冽的气息。
呜咽声低低地从喉咙里溢出来,她咬住嘴唇试图抑制,却反而让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
这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更让人心疼的、压抑着的抽泣,充满了无助和思念。
她不是一个习惯示弱的人,但此刻,她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所有盔甲,在这个无人看见的角落,为自己受到的惊吓,为独自承受的压力,也为对远方丈夫的依赖,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这是孕期情绪敏感的她,最真实也最需要的情感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苏韵温柔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萌萌,睡了吗?妈妈给你热了杯牛奶。”
陈一萌猛地吸了吸鼻子,慌忙用手背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妈,我没事,这就来。”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苏韵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温热的牛奶递到她手里,柔声说:“喝了牛奶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妈妈在这儿呢。”
这份不动声色却洞察一切的关怀,让陈一萌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差点决堤。她接过牛奶,点了点头。这一刻,她无比感激婆婆的到来,也无比期盼着顾魏的归期。
喝下那杯温热的牛奶,胃里暖和了,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似乎松弛了些。苏韵没有多问,只是慈爱地看着她,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好好睡,妈妈就在隔壁,有事就喊我。”苏韵柔声说完,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无边无际的空寂。知道另一间房里有着可以依赖的长辈,陈一萌的心安定了不少。她躺下来,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绪。
然而,孕期的情绪像是六月的天气,难以捉摸。
刚刚才被安抚下去的委屈和后怕,在独处的黑暗里,又悄悄探出头来。她翻了个身,面向顾魏常睡的那一侧,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枕套的边缘。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伴随着熟悉的震动声。是顾魏发来的视频请求。
陈一萌犹豫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眼睛应该是肿的,鼻音也可能还没完全消。但强烈的思念和想要汲取他力量的渴望,还是让她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顾魏那边似乎是清晨,他坐在酒店房间的书桌前,背景是泛着晨光的窗户。他看起来洗漱过了,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显然也没睡得太好。
“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刚才电话里更清晰,也更能听出他刻意放柔的语调。
陈一萌下意识地想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过的痕迹,闷闷地回了句:“就要睡了。”
顾魏在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轻声问:“哭了?”
他的观察总是这么敏锐。
陈一萌鼻子一酸,刚压下去的泪意又有翻涌的趋势。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微低下头。
“萌萌,看着我。”顾魏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量。
陈一萌吸了吸鼻子,慢慢抬起眼,看向屏幕里的他。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直直地落在她心上。
“害怕了,是不是?”他问,不是责备,而是全然的了解和疼惜。
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彻底击溃了陈一萌努力维持的平静。她的眼圈瞬间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轻点了点头,哽咽着“嗯”了一声。
“对不起,”顾魏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
“不怪你……”陈一萌连忙摇头,眼泪却因为这句话掉得更凶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就是……就是有点想你……”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脆弱。
屏幕那端,顾魏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恨不得立刻穿过屏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声安抚,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也想你,每分每秒都想。再等我几天,好不好?我保证,尽快回来。”
他看着她,开始低声跟她说着柏林那边工作推进的情况,说着他遇到的趣事,说着他对回来后生活的规划……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用他平稳低沉的声音,为她构筑一个安心而具体的未来图景,一点点驱散她心中的不安和阴霾。
陈一萌静静地听着,偶尔抽噎一下,但情绪在他的话语中渐渐平复。他的声音就像是最好的镇静剂,抚慰着她敏感脆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顾魏察觉到她的困意,声音放得更轻:“睡吧,老婆。我就在这儿,看着你睡。”
陈一萌模糊地“嗯”了一声,实在抵不住浓重的睡意,握着手机,沉沉睡了过去。
屏幕另一端,顾魏看着妻子终于安然入睡的恬静面容,久久没有挂断。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能透过屏幕,守护她一整夜的安宁。
直到窗外的柏林天空完全放亮,他才极轻地说了一句“晚安,我的爱人”,缓缓按下了结束键。
这个夜晚,有惊,有怕,有泪,但最终,在跨越重洋的爱的守护下,归于平静。
看着手机屏幕上陈一萌最终带着泪痕沉沉睡去的面容,顾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酸涩难当。
他轻轻挂断视频,柏林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紧蹙的眉头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知道,他的萌萌向来坚强独立,不是遇到真正让她害怕和无助的事情,绝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那样脆弱的一面。
浴室那一滑,是真的吓到她了,而自己不在身边的事实,无疑加剧了这种不安。
“不能再这样等了。”顾魏低声自语,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那份对妻儿的心疼和牵挂,瞬间转化为了强大的行动力。
他立刻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昨晚未处理完的复杂数据和项目时间表。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私人情绪暂时压下,全副心神投入到工作中。
他首先给海德堡项目组的负责人发了邮件,措辞礼貌但明确地提出希望将接下来几天的核心讨论和数据分析会议进行整合与压缩,并询问是否可以增加每日的会议时长,以加快进度。他给出了详细且合理的整合方案,证明这并不会影响工作质量。
随后,他联系了国内的刘主任和严秉君,将部分可以远程处理的数据核对和文书工作进行了分配,并请求科室同事在他回国前,暂时帮他分担一些非紧急的行政事务。
接下来的几天,顾魏进入了近乎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
他酒店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与德国同事的会议一场接一场,午餐常常是会议间隙匆匆解决的三明治。他将所有能压缩的时间都压缩到了极致,所有能并行推进的任务都同步进行。
杜文俊在国内明显感觉到,顾老师与他进行线上讨论和交接的时间变得更晚,但思路却愈发清晰高效,仿佛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
顾魏没有再在深夜给陈一萌打视频,怕影响她休息。但他会在每天柏林时间清晨、国内下午时,准时发去问候消息,简单汇报一下“今天进展顺利”,再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他绝口不提自己如何熬夜赶工,只将那份归心似箭的迫切,深深埋藏在有条不紊的高效工作之下。
他的黑眼圈重了,咖啡的消耗量惊人,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每当感到疲惫时,他只要想起陈一萌含泪的眼睛和那句带着哽咽的“想你”,便觉得又充满了力量。
他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尽快回去,回去陪在她的身边。 不是以远程安慰的方式,而是真真切切地,用拥抱驱散她的不安,用陪伴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项目的进度,在他的全力推动下,果然比原计划提前了不少。
当最终敲定比预期提前三天返回的机票时,顾魏看着购票成功的确认页面,长长地、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自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脸上那惊喜又安心的笑容。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变得值得。
顾魏不放心陈一萌提前回来,他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却归心似箭地赶到医院。他没有提前通知陈一萌,心里揣着给她一个惊喜的期待,径直走向神经外科。
他悄悄推开陈一萌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瞬间停住了脚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陈一萌正坐在办公桌后,专注地剥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她最近胃口特别好,尤其爱吃酸的。
桌上已经散落着不少橘皮,而她手里正将一瓣饱满的果肉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咪。
而在她对面,顾肖和陈明像两尊门神一样并排坐着,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目光紧紧跟随着她手中的橘子。
“嫂子,这……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吧?”顾肖咧着嘴,仿佛自己的牙都跟着酸倒了,“我看着都觉得腮帮子疼。”
陈明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语气夸张:“可不是嘛!我说干儿子他妈,你这胃是连接了柠檬精工厂吗?这孕妇真是个神奇的生物,这么酸的东西,怎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下去?”
陈一萌被他们俩的样子逗笑了,又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含糊又带着点小得意地说:“好吃啊,特别清爽。你们不懂。”
顾肖和陈明同步地做出了一个牙酸倒吸冷气的表情,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故意在逗她开心。
顾魏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出声。
他看着弟弟和最好的兄弟围在自己妻子身边,用他们特有的、略显笨拙的方式陪伴着她,驱散她可能因自己不在而产生的孤单。
看着他们为了逗自己老婆开心的样子,他心里有些感动,一股暖流悄然漫过心间,冲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
他轻轻咳了一声。
办公室里的三人同时转过头来。
陈一萌看到他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手里刚剥好的半瓣橘子“啪嗒”掉在了桌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顾魏?!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顾肖和陈明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
陈明立刻站起来,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哎呦,正主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儿子还没出生,他干爹和叔叔就要先被酸死在办公室了!”
顾魏走上前,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陈一萌身上,自然地伸手擦掉她嘴角一点橘络,然后才转向两个“活宝”,眼里带着笑意:“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顾肖搞怪地接话,拉着陈明就往门外溜,“行了行了,物归原主,我们撤了!不耽误你们夫妻俩诉衷肠!”
两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一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星光:“不是说还要几天吗?”
“提前搞定了。”顾魏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熟悉的安宁,“想你了,也想看看……某个偷偷吃酸橘子的小家伙的妈妈。”
陈一萌在他怀里噗嗤笑了,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所有因他不在而产生的细微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欢迎回家,顾医生。”
“我回来了,陈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