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尔代夫的最后一晚,夜色浓郁如墨,繁星缀满天鹅绒般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两人并排躺在水屋露台的躺椅上,身下垫着柔软的靠枕,身上盖着同一条薄毯,耳边是永恒不变的、催眠般的海浪声。
话题不知怎的,就从明天的航班,绕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也许是这远离尘嚣的环境让人更容易思考生命的本质,也许是这几日纯粹的放松让某些潜藏的念头浮了上来。
“顾魏,”陈一萌望着头顶那条清晰的银河,声音很轻,“你说……我们以后,要不要孩子?”
顾魏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过身,在星光下看着妻子柔和的侧脸轮廓。
这个问题,他们并非第一次想到,却始终没有答案。他们的人生信条向来是“随遇而安”,不为人生设定僵硬的框架。结婚如此,蜜月如此,一切都发生在“感觉对了”的时刻。他们享受这种顺其自然带来的自由和恰到好处。
但孩子,似乎又有些不同。他的到来,不仅仅需要“感觉”,似乎还需要一点更明确的“意向”和一点点命运的“契机”。这让他们第一次在面对重大人生选择时,感到了些许犹豫和不确定。
陈一萌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星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难得的、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迷惘。她往他怀里靠了靠,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和勇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乎融进了海浪里:“其实,我觉得……”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最后确认自己的心意,“不如……我们试试?就看看,我们有没有那份运气,迎来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你觉得呢?”
她的提议带着她一贯的务实,却又透着一丝对生命奇迹的温柔期待。不是严阵以待的“计划”,而是带着缘分的、开放的“尝试”。
顾魏安静地听着,手臂收紧,将她更密实地圈在怀里。他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鼻腔里萦绕着她发丝间清淡的香气和海风的味道。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思考了几秒,带着医生惯有的理性问道:“不需要……科学备孕吗?比如调整状态、计算周期之类的?”
陈一萌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发丝摩挲着他的睡衣布料:“不用吧。”
她的语气很放松,“我们俩,一直都算是健康生活,作息虽然不规律,但身体素质还行。我不想把它变成一项任务。”她追求的,依然是那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感。
顾魏听了,觉得有理。他们见证了太多医学上刻意的干预,反而更珍惜生命本身那种自然而神秘的力量。他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然后沉声回应,做出了这个将会影响他们一生的决定:“那好。”他说,“我们试试。”
没有隆重的宣言,没有详细的规划,只有一句简单的“我们试试”。在这个印度洋的璀璨星空下,在海浪的温柔见证下,他们为彼此的未来,开启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甜蜜的未知篇章。
这个决定本身,就如同这马尔代夫的夜晚一样,宁静,深邃,却蕴含着蓬勃的生机与爱意。
那句“我们试试”像一颗轻盈的种子,被埋进了马尔代夫最后一夜的星光与海风里,悄然落入了两人心间最柔软的土壤。
没有带来即刻的焦虑或迫不及待的计划,反而像给未来的生活蒙上了一层温柔而神秘的滤镜,让归程都带上了一丝不同以往的、隐秘的期待。
回程的飞机上,陈一萌靠着窗睡着了。顾魏细心地向空乘要了条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目光掠过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孕育一个融合了他们两人血脉的小生命。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泛起一种奇异而柔软的暖流,不同于完成一台高难度手术的成就感,那是一种更原始、更深刻的触动。
飞机穿越云层,微微颠簸。陈一萌醒了过来,迷蒙地睁开眼,正对上顾魏未来得及收回的、带着深思与温柔的目光
。
“看什么?”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没什么。”顾魏笑了笑,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快到了。”
重回栖心苑,打开门的瞬间,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夹杂着几日未住的、淡淡的空寂感。但这份空寂很快就被打破,行李需要整理,冰箱需要填充,离开这几日积攒的邮件和医院通知也需要处理。
生活迅速回归它原有的轨道,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第二天回到医院,换上白大褂,戴上口罩,走进手术室。
无影灯亮起,手术刀握在手中的那一刻,顾魏依旧是那个冷静、精准、心无旁骛的顾医生。陈一萌也一样,穿上手术衣,站在神经外科的手术台前,她的世界便只剩下清晰的解剖结构和需要被拯救的生命。
只是,在手术间隙,在疲惫的深夜,当顾魏下意识地去揽陈一萌的腰,或是陈一萌习惯性地将微凉的手塞进他的掌心时,那个在马尔代夫星空下做出的、关于“试试”的决定,会如同暗夜里温柔的星火,悄无声息地闪烁一下。
他们没有再刻意讨论这个话题,没有测量体温,没有计算周期,仿佛真的将一切交给了缘分和运气。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在忙碌中更留意对方的疲惫,在餐桌上更自然地选择健康的食材,顾魏甚至默默地把戒酒这件事重新提上了日程,虽然过程依旧艰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工作依旧忙碌,手术依旧一台接着一台。
某天清晨,陈一萌在洗漱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一种非常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不是不适,只是一种……不一样的存在感。她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
生活还在继续,如同奔流不息的河水。而那颗被埋下的种子,正安静地待在温暖的河床深处,等待着属于它的、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对于顾魏和陈一萌而言,生命的下一篇章,已然在平静的日常下,悄然翻开了序页。
今天陈一萌半天门诊,中午十二点多,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门诊病人。她撑着桌子站起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不得不扶住桌沿缓了好几秒。这种仿佛精力被彻底抽干的疲惫感,近来如影随形。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办公室,将自己陷进椅子里,连抬起手指去食堂的力气都吝啬给予。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和顾魏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还是早上她提醒他记得吃早餐的留言。他今天排满了手术,这个时候,无影灯一定还亮着,他全神贯注的世界里,暂时没有她,也没有饥饿。
她习惯性地点开外卖软件,给自己和顾魏都点了餐,然后给杜文俊发了条信息:「小杜,外卖到了帮我拿一下,给你老师送过去,他今天手术。」
杜文俊很快回复:「好的陈老师!包在我身上!」
放下手机,陈一萌看着桌上那份属于自己的外卖,却连打开包装盒的欲望都没有。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阵阵莫名的厌烦感翻涌上来。
不对劲。
从马尔代夫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
原本以为那场旅行能洗去疲惫,可谁曾想,归来的疲惫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
总是睡不醒,像是身体里安了一个永不停歇的抽水泵,不断榨干她的精力。以前连续站七八个小时手术也不在话下,现在半天门诊就让她如同散了架。
这些零碎的症状,像散落的珠子,被她职业性的思维本能地搜集着。
异常疲惫。
嗜睡。
食欲不振,甚至恶心反胃。
还有……
陈一萌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她飞快地在心里计算着日期,一个被她因为工作忙碌而暂时忽略的事实,此刻清晰地浮出水面,她那向来规律、甚至可以作为科室里年轻护士参考标准的生理期,已经两个月没有出现了。
一瞬间,所有的症状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唯一的、惊人的可能性。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强光劈入脑海,让她瞬间头皮发麻,脊背窜上一股战栗般的电流。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她是神经外科医生,是顾魏的妻子,他们不久前还在马尔代夫的星空下,谈论过关于“试试”的话题。
她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办公室里空调的温度打得很足,她却感觉一阵冷一阵热。心跳毫无预兆地加速,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能穿透这短暂的午间宁静。
她需要确认。
立刻,马上。
陈一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那里面除了备用的咖啡和饼干,还有一个……上次社区医院来做健康宣传时,她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留下的一支独立包装的验孕棒。
当时只觉得或许哪天会用得上,却没想到,这个“哪天”来得如此突然。
她将那个小小的、此刻却重若千钧的塑料棒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步履尽量平稳地走向了办公室内部附带的、那个极少有人使用的私人洗手间。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轻锁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她靠在门板上,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有些苍白、眼神里交织着震惊、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的自己。
命运的齿轮,难道就在他们那句随口的“试试”之后,如此迅速地、不容置疑地开始转动了吗?
洗手间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当那第二条清晰的、毋庸置疑的粉红色线条在检测窗口缓缓显现,并与参照线形成那个意味着“阳性”的、如同命运判词般的图案时,陈一萌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
真的是两条杠。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亲眼看到这科学而直白的证据,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有些眩晕。她扶着洗手台,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用职业素养压下翻涌的情绪。她是医生,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没有多做犹豫,她将验孕棒用纸巾包好塞进口袋,整理了一下表情和衣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然后径直走向了楼下的妇产科。她找到相熟的产科医生张琳,对方刚结束上午的门诊,正准备去吃饭。
“琳姐,帮个忙,”陈一萌声音还算平稳,但眼神里细微的波动没能逃过老同事的眼睛,“帮我开个单子,抽个血,查一下hcG和孕酮。”
张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份强装的镇定,立刻明白了什么。她脸上绽开一个了然而热情的笑容,轻轻拍了拍陈一萌的手臂:“行啊你,陈一萌!看来你这是和小顾医生有好事儿了?动作够快的呀!”
陈一萌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扯了下嘴角,算是默认,低声回应:“估计……是吧。”
张琳一边利落地开着化验单,一边打量她,敏锐地察觉到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喜悦外露,反而带着点……茫然?她放柔了声音,试探着问:“怎么?看你这表情,还没做好准备?”
陈一萌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焦点有些涣散:“不是没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马尔代夫星空下的对话言犹在耳,“试试看”的余温尚存,那个想象中的“未来”,竟以如此迅猛的姿态,撞进了她的现在。
抽血的过程很快,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时,陈一萌异常清醒。等待结果的时间却显得格外漫长,她坐在妇产科走廊的长椅上,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普通病人,而不是一个能执掌手术刀的医生。
终于,张琳拿着化验单和一张刚刚加急出来的b超报告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由衷的祝贺笑容:“恭喜了,一萌!hcG和孕酮数值都非常好,确实是怀孕了!”
她将b超单子递到陈一萌眼前,指着上面那个小小的、尚且看不太清形态的孕囊,“你看,已经八周了,胎心胎芽都很清晰,一切指标都很健康!”
八周。
陈一萌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报告单,目光牢牢锁在那个代表着一个新生命正在她体内茁壮成长的小小的影像上,一切都很健康。
这是她作为医生,此刻最能理解和感到安慰的结论。
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茫然、无措,以及一丝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的柔软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真的……要成为一个母亲了。而顾魏,那个和她一样对此毫无准备的男人,要成为父亲了。
她抬起头,看向张琳,想努力挤出一个表示“我很好”的笑容,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
“我……知道了。”她最终只是轻声说道,手指紧紧捏着那张报告单,指节泛白,“谢谢琳姐。”
拿着那张确认了她体内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b超单,陈一萌几乎是飘着回到神经外科办公室的。她将单子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随身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又或者是需要暂时封存的秘密。
她告诉张琳先替她保密,理由是,她想等顾魏忙完,亲自告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好好分析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规划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张琳表示理解,并叮嘱她一些早期注意事项。
整个下午,陈一萌强迫自己沉下心来,面对电脑屏幕。她是医生,是专业的神经外科骨干,不能因为个人私事影响工作。她打开病历系统,开始撰写手术报告,试图用熟悉的专业术语和逻辑思维,将脑海中那片混乱的惊涛骇浪暂时压制下去。
就在她全神贯注处理工作时,无意间点开了积压许久的电子邮箱。一封来自一周前,被她忽略的邮件标题,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是她数月前投递给美国一个顶尖神经外科临床研究中心的论文,得到了正式回复!
她立刻点开邮件,心脏因为期待而微微缩紧。快速浏览过那些客套的赞语,目光锁定在核心内容上。对方不仅高度评价了她的研究成果,更正式邀请她前往该中心,进行为期一到两个月的临床观摩与学术探讨,费用由对方承担。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和成就感冲上头顶,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这是她期待了太久的机会,是能让她在专业领域更进一步,接触世界最前沿技术和理念的宝贵平台!她几乎要立刻敲击键盘回复“接受”!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键盘的瞬间,那股兴奋的暖流猛地撞上了一堵冰冷而现实的墙壁。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轻轻覆上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
如果接受这个邀请,意味着她需要立刻办理手续,在不久的将来只身前往美国,停留一至两个月。舟车劳顿,环境变化,高强度的工作交流……而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了。孕期前三个月本就是关键期,充满了不确定性。
刚刚升腾起的职业热情,瞬间被现实的冷水浇熄,只剩下嘶嘶作响的余烬和弥漫的无奈。
一边是梦寐以求的职业突破,是站在更广阔舞台上实现自我价值的机遇;另一边是意外降临的新生命,是她和顾魏共同“试试”的结果,是家庭与未来的召唤。
这似乎是每一个职业女性,尤其是身处高压力、高要求行业的女性,都可能面临的经典难题。如何平衡?天平的两端都如此沉重,她站在中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她是一个以冷静、理智、逻辑清晰着称的神经外科女博士,能处理最复杂的大脑手术,此刻却在这个关乎自己人生的选择题前,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或者说,哪怕只是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声音。陈一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自己找不到答案,那么,就等那个能和她一起承担、一起面对的人出现吧。
她关掉了邮箱界面,没有立刻回复那封邀请函。现在,她需要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完,然后,等顾魏结束手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两个突如其来的、交织着喜悦与烦恼的消息,一并交到他的手中。
这个“拯救”她的任务,或许,本就该由他们两人共同完成。
陈一萌一直等到窗外华灯初上,科室走廊里的人声渐渐稀疏,才听到办公室门外传来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顾魏带着一身消毒水和疲惫的气息走了进来。他甚至没力气走到里面,直接把自己摔进了靠门的单人沙发里,仰着头,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
陈一萌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走到他身边,将杯子递到他手边。
“很累?”她声音放得很轻。
顾魏闭着眼“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快散架了。”他勉强抬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流似乎稍稍滋润了他干涸的精力。
陈一萌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深刻的疲惫,心疼之余,又想起自己揣着的那个惊天消息和那封邮件,心里更是乱成一团。她忍不住带着点嗔怪:“那你也不悠着点儿,干嘛把手术都排在一天?”
顾魏依旧闭着眼,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解释道:“没办法,下周不是要去德国一趟,跟进之前那个智能腹腔镜项目后续的临床数据收集,估计得耗上一阵子。走之前,这些定好的手术不能再拖了。”
德国。
陈一萌恍然,是了,他也一样忙,甚至行程比她更早确定。他下周就要出国,而她却刚刚发现自己怀孕,并且收到了来自美国的邀请。
一个要向东,一个可能向西,而一个意外的小生命,正悄然在他们之间生根发芽。这错综复杂的时间线和人生抉择,让陈一萌感到一阵无力。她看着沙发上那个累得几乎要化掉的丈夫,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时候。在他如此疲惫,并且即将面临重要出差任务的时候,抛出这样一个足以打乱所有计划的重大消息,似乎太残忍,也太不理智。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声说:“先休息一下,然后回家吧。我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顾魏微微睁开眼,看向她,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极度的疲惫让他无法深入思考,只当她也累了。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再坐五分钟就走。”
陈一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张b超单和那封邮件,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底。
看来,关于未来的讨论,不得不推迟了。至少,要等他从德国回来,或者,找一个他精力尚可的、更平静的时刻。
夜色渐深,办公室里的灯光安静地笼罩着他们,一个深陷在沙发的柔软里对抗生理的极限,一个端坐在电脑前承受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生活抛出的难题,总是这样不容分说,而答案,需要两个人共同、且清醒地去寻找。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就在陈一萌以为顾魏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却突然像是被什么惊醒,猛地坐直了身体。他皱着眉头,手下意识地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掏出一个便携的小药盒。
他打开药盒,取出需要服用的药片,端起刚才陈一萌给他的那杯水,仰头将药送了下去。
陈一萌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眉头微蹙:“你今天忘记吃药了?”
顾魏咽下药,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白天脑子里想过好几次,但一上手术台就全忘了。刚才是真的累忘了,突然才想起来。”
他放下水杯,揉了揉心口,像是能感觉到那颗过度劳累的心脏正在发出抗议,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孩子气的“后怕”:“明天陈明还说要给我复查心电图,我今天要是不表现得‘乖’一点,按时把药吃了,怕他又要在我耳边念叨个没完。”
他这话带着点故意的夸张,把陈一萌给逗笑了。
她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语气里是心疼也是提醒:“你知道要复查,这两天还不悠着点儿?你自己看看,这已经连续三天了吧,每一天手术都排得滴水不漏。顾医生,你再这么透支下去,小心你的‘小心脏’真给你点颜色看看。”
顾魏顺势抓住她戳过来的手指,握在掌心。他抬起头,卸下了手术时的严肃和冷静,眼神里透出几分依赖和柔软,故意装起可怜,眼巴巴地看着她:“所以……现在很需要老婆安慰一下。”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抚慰的柔软。这副样子,与手术室里那个掌控全局的顾一刀判若两人,却恰恰是只会在陈一萌面前展露的真实。
陈一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担忧而生的嗔怪瞬间化成了绕指柔。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梳理了一下他有些凌乱的额发,动作温柔。
“安慰有什么用?”她语气放缓,带着纵容,“最好的安慰就是你赶紧给我好好休息,明天在陈明那儿交出一份漂亮的复查报告。”
话虽如此,她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肩膀轻轻挨着他的,无声地传递着支持。顾魏满足地喟叹一声,将头微微靠向她,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空气中流淌的不再是疲惫和等待,而是相互依偎的温暖与安心。至于那些尚未说出口的重大决定,或许,可以再等一个更风平浪静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