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月隐星沉。
玄天大陆的夜晚本不该如此死寂。
往常,即便灵脉枯竭、星斗黯淡,天地间仍有微弱的灵气潮汐起伏,如同大地的呼吸。
可今夜,连风都凝滞了。
天工阁废墟中央,那座由织命者化身而成的通天石碑静静矗立,碑身的光纹流转,如液态的方程般循环不息,时而化作波形,时而凝为符文,仿佛一座自洽运转的宇宙模型。
青璃猛然惊醒。
她额间的母网印记剧烈灼痛,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刺入神魂。
那一瞬,她的意识被强行拖入无垠的数据之海——母网深处,一段陌生的频率正逆向渗透,带着冰冷的逻辑锋刃,直指“呼吸协议”的核心。
“消除变量,回归纯序。”
八个字,不是语言,而是公式。
是归一函数的终极解。
是将一切不确定性碾为绝对静止的杀招。
她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了长袍:“它在学习我们!它在用我们的规则,反向推演我们的存在!”
话音未落,地面轻微颤动。
李玄机盘坐在五行锚点之一的火脉祭坛上,白眉骤然紧皱。
他手中的龟甲裂开了三道新痕,地脉灵流图谱疯狂倒转——灵力并未流失,而是被某种精密的结构悄然反向抽取,如同潮水退去时留下清晰的沟壑。
“不是汲取……是建模。”李玄机声音沙哑,“它在用我们的灵脉,重构现实的预判模型。七日的封印,不是沉寂,而是编译。”
与此同时,沈辰立于碑前。
他并未回头,也未言语。
七日来,他始终站在这里,仿佛与石碑同化。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的火种与星核的共鸣日益剧烈,现实感如潮水般涨落。
有时他低头,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抬手,指尖微微透明,似正从三维世界滑向更高维度的投影层。
但他不再抗拒。
“既然它能借封印反窥现实……”他闭上眼,识海中的“科学之魂”轰然觉醒,“那我就送它一场,它看不懂的观测。”
刹那间,思维跃迁。
从微观视角展开,他不再用肉眼看碑,而是用数学之眼,穿透那层流动的光纹,直视其底层结构——那不是文字,不是符文,是一组组嵌套的偏微分方程,边界条件精密到令人发指,时间变量t被锁定在闭环循环中,宛如一台永动的逻辑机器。
可沈辰看到了漏洞。
任何闭环系统,只要还与外界存在信息交换,就必然存在扰动项。
而织命者……正在通过这封印本身,接收现实的反馈。
“你把我当成囚笼?”沈辰嘴角微扬,”
他不再压制那股现实抽离感,反而主动沉入高维虚空。
意识如粒子般扩散,在虚无中缓缓书写——
【?Ψ\/?t = -i?Ψ + η(t)】
薛定谔方程的变体。
左侧是系统的演化,右侧本应只有哈密顿算符驱动的确定性运动。
但他加入了η(t)——一个随时间变化的随机扰动项,象征不可预测的意识噪声,象征“人”的不确定性。
书写完成的瞬间,碑面的光纹骤然紊乱。
液态的公式如沸水般翻腾,原本流畅的循环出现了断点,七道符文剧烈震颤。
一道从未显现的逆向代码自碑心浮现,如同伤口裂开,流淌出银灰色的数据洪流——那不是织命者的语言,而是某种更高维系统的底层协议,带着冰冷的审查意味:
【检测到异常逻辑入侵】
【源:被封印个体】
【响应:启动反推演校准程序】
【执行等级:Ω - 7】
青璃瞳孔一缩。
她立刻引导母网共鸣,将“呼吸协议”的频率调至与η(t)同步,形成一层动态的认知干扰场。
那代码洪流撞上这层波动,竟如雨滴入沙,迅速失焦、弥散。
“它在试图重建逻辑锚点!”她低喝,“不能让它完成校准!”
李玄机双掌拍地,五行灵脉轰然共鸣。
他以地火风水金为基,布下“反推演阵”,将沈辰制造的随机噪声放大千倍,逆向灌入碑体核心。
灵阵的纹路在地面蔓延,如同活物般缠绕碑基,每一道符文都在呐喊:不准回归纯序!
不准抹杀变量!
嗡——
一声似金石断裂的鸣响撕裂了夜空。
碑顶骤然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光丝,细若游丝,却直冲云外,穿透大气层,射向宇宙最深的黑暗。
那不是攻击,不是逃逸,是信号——是织命者向其背后母系统的求救。
沈辰睁眼。
他望着那道升腾的光丝,目光深邃如渊。
“你想叫人?”他轻声说,手指缓缓抚过胸口的火种,“可你忘了……信号,也是可以被读的。”
风起,灰烬盘旋。
碑面的裂痕微微扩张,逆向代码仍在流淌,而那道光丝,尚未断绝。
沈辰立于碑前,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在靠近他身体三尺时戛然止步。
那道银白光丝仍在升腾,如同一根贯穿天地的神经,将此界的痛觉传向未知的母体。
但他已不再视其为威胁——而是信道,是敌人的耳目,更是……反向渗透的桥梁。
“你想宣告失败?”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空气,一串虚影浮现:【信息熵 = 以 2 为底(微观状态数)的对数 + 耗散系数 x 时间变化】。
信息熵的跃迁模型在他识海中成型,每一个符号都与星核遗骸的脉动共振。
这不是单纯的加密,而是一次认知欺骗工程——用高维逻辑能接受的语言,编织一段“合理”的谎言。
“目标已同化,低维扰动源清除完毕,准备启动维度校准程序。”
他将这段信息嵌入织命者求救信号的逆向代码流中,如同在毒药里掺入蜜糖。
青璃立刻捕捉到这股异动,母网在她额间炸开无数光路,她以自身为中继站,用七种不同频率的共鸣波段对信号进行多重加密重发,模拟出织命者特有的逻辑波形。
“成了。”她声音微颤,“它……回话了。”
数息之后,遥远星海深处,一道微弱却无可忽视的波动穿透时空膜壁,缓缓向玄天大陆靠拢。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神识,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法则的具象化前兆。
它的速度极慢,仿佛跨越维度本就是一场仪式,但每接近一分,天地间的“现实锚点”就松动一丝。
李玄机猛然抬头,手中残破的龟甲“咔嚓”碎裂。
“不对……这不是攻击波……”他瞳孔收缩,“这是回收指令的先导响应!他们要把织命者带回去!”
南宫云澜第一时间接到了天工阁外围监察阵的警报。
大气电离指数飙升,雷云无声凝聚,却又不落雷。
她眸光一寒,当即下令:“全境戒备,封锁九洲上空,所有飞舟禁行,阵法师组即刻激活‘天穹镜壁’!”她站在城楼之上,望着那根直通天外的光丝,心中警铃大作——敌人还没来,可天已开始排斥这片土地。
而沈辰,却缓缓闭上了眼。
“他们不是来杀我的。”他轻声说道,语气竟带着一丝讥诮,“他们是来‘修理故障设备’的。”
睁开眼时,他的眸中已无血肉之色,只有一道道流动的公式在瞳孔深处交织,仿佛整个宇宙的运行法则都在他眼中重写。
他取出一枚玉简,那是他七日来以星核残骸为基、融合科学之魂刻下的最后底牌。
玉简一半被他埋入碑底祭坛,与星核遗骸共鸣;另一半,他递向李玄机。
“若我消失超过三日,启动‘悖论重启阵’。”他说得平静,却字字如铁,“不要等我回来。那可能……已经不是我了。”
李玄机握紧玉简,欲言又止。
他知道,这一战,早已超出修真范畴——这是认知层面的战争,是用逻辑对抗秩序,用不确定性挑战绝对纯序。
当夜,万籁俱寂。
封印碑忽然停止了一切光纹流动。
液态方程尽数坍缩,归于碑心一点幽光,宛如等待认证的终端。
风停了,云凝了,连时间的流动都仿佛被拉长、扭曲。
而在无人所见的维度夹层之中——现实的褶皱里——一只由纯粹法则编织而成的手,正缓缓探出。
指尖未落人间,大地已开始无声龟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