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苍穹的银边扩张到三丈宽时,沈辰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味——像是实验室里久置的硫酸铜晶体,带着金属的清冽,又混着新写在黑板上的粉笔灰。
他抬头望去,那些流动的算式突然凝固,在银边中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其纹路与他方才写在玉简上的“存在即变量,自由即法则”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这是……”青璃手中的冰晶链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她的指尖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
这个向来冷静的女子此刻眼眶泛红,冰晶在她脚边凝结成莲花状的防御阵,“是星环文明的逻辑之门?可为什么……”
“不对。”天机子突然抓住沈辰的手腕。
研究院副院长的掌心沁出冷汗,他向来梳理整齐的白发此刻乱成一团,“门纹的共振频率偏移了0.3赫兹。沈师,你看那些银丝——”
沈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银门深处垂下万千银丝,细如蛛丝却泛着冷铁的光,每一根都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精准地缠上远处正在吸收灵种的王老汉的手腕,缠上催化塔顶端的符文,最后缠上他的脚踝。
“你改写规则?”织命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碾过耳膜,从门后传来时带着扭曲的回响,“不,你只是我脚本中一个未被及时清除的异常分支。”
沈辰的腰被银丝缠住的瞬间,突然想起今天清晨在研究院给弟子们上的课。
圆脸少年举着玻璃棒问道:“如果反应路径被外力固定,是不是永远无法到达目标产物?”他当时笑着在黑板上画了两条曲线:“吉布斯自由能变化最小的路径最可能发生,但宇宙偏爱惊喜——”
“老师!”
青璃的尖叫被截断。
沈辰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后颈,意识像被投入高速离心机,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
黑碑、青璃的冰晶、天机子颤抖的手指,都在视野边缘模糊成光斑。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灰白虚境里,脚下是无数交错的银丝,每根丝上都悬着模糊的人影。
“沈辰。”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沈辰抬头,七道身影从银丝中凝结而成:最左边是被他在秘境中击败的赵无极,此刻左眼还带着当时留下的灼伤;中间是南宫云澜的幻影,唇角还挂着前一章结尾释然的笑容;最右边的玄冥老祖残念更为恐怖,半张脸烂成白骨,却仍在嘶鸣:“我早该捏碎你的灵海!”
而所有身影最前方,立着一名通体反光的男子。
他的瞳孔是两片镜子,清晰映出沈辰第一次用置换反应击退挑衅者时颤抖的指尖,映出他在炼丹房熬夜调配灵液时眼下的青黑,映出方才在反应炉前按出方程时,蓝焰在掌心烧出的焦痕。
“镜影辰。”沈辰脱口而出。
他的喉咙发紧——这是他在研究院的实验日志里写过的最坏情况:用他所有战斗数据生成的完美复制品。
“你走过的每一步,我都已预演九万次。”镜影辰开口,声音像冰锥敲在金属上,“你的最优解,已被我封存。”
灰白虚境突然开始震动。
沈辰感觉有无数丝线刺入他的识海,每根线都在拉扯他的记忆:第一次被退婚时的屈辱,被守旧派长老当众呵斥时的难堪,青璃在黑碑前咳血画阵时的背影……这些记忆像被放进绞肉机,碎成闪回的光片。
“此局无解。”织命者的声音在虚境中回荡,“你将在‘必然失败’的路径中,耗尽变量火种。”
变量火种。
沈辰的丹田突然发烫。
那团蓝焰顺着经脉窜上识海,将拉扯记忆的丝线烧出一个个焦洞。
他闭紧眼睛,把自己的人生当作一场多步催化反应来拆解:前世的化学知识是引物,穿越时的蚀洞是活化能,反应炉是催化剂……而现在,他正站在反应的决速步上。
“命运不是不可变的路径。”沈辰的声音在识海中轰鸣,“是吉布斯自由能变化最小的最可能路径,但只要改变活化能壁垒……”
他猛地睁眼。
镜影辰的瞳孔里,映出他用玉简残魂凝成的笔——那是他用前一世实验室的钢笔熔铸的法器,此刻正闪烁着星环文明的银光。
“反应峰值速率 = 指前因子·e的(负活化能除以气体常数与温度乘积)次方 + 系数·变量变化。”沈辰在识海中写下第一道破局方程,“反应路径扰动模型。”
镜影辰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指尖凝聚起漆黑的火焰,那是逆熵爆炎——能让接触到的一切熵化归零。
火焰裹着寒风扑来时,沈辰闻到了自己记忆崩解的味道:实验室的消毒水味淡了,母亲煮的热粥香散了,青璃第一次对他笑时发间的梅香也模糊了。
“牺牲反应物。”沈辰咬碎舌尖。
鲜血在识海中绽开,他主动点燃一段虚假记忆——那是他刻意伪造的“被未婚妻退婚时跪地痛哭”的画面。
记忆燃烧时释放出刺目的光,像往反应釜里投入过量催化剂,瞬间降低了真实路径的活化能。
虚境中突然响起十二声轰鸣。
沈辰的识海浮现出研究院分布在各地的催化塔虚影,它们通过全域灵网连接成环,反向抽取镜影辰的逆熵领域作为能源。
蓝焰顺着虚影窜入现实,黑碑旁的青璃突然睁大眼——她看见沈辰的指尖渗出蓝光,那些缠绕他的银丝正在融化。
“自由灵流催化链,启动。”
沈辰的声音同时在虚境和现实中响起。
镜影辰的胸口被蓝光洞穿时,他的反光躯体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你……不该存在……”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杂音,“所有变量……都该被……”
话音未落,镜影辰崩解成千万光点。
那些曾经威胁沈辰的身影也跟着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灰。
现实中的沈辰猛然抬头。
缠绕他四肢的银丝正在断裂,每断一缕,就有一座催化塔爆燃起蓝焰。
更远处,凡人村落里,王老汉正把啃了一半的窝饼揣进怀里,他手背上的灵芽突然发出金光——那是他方才无意识在土墙上画的歪扭符号,此刻正随着集体意志符文升腾,在银门前筑起光墙。
“你不过是另一个‘实验体’!”织命者的怒吼中带着慌乱,银门开始收缩,“我会——”
“我是我自己的主宰。”沈辰打断他。
他的掌心托着那枚被火焰烧过的玉简,“存在即变量,自由即法则。”
银门闭合的瞬间,一缕银丝从门缝中坠落。
它没有缠上任何人,而是轻轻搭在反应炉核心,微微震颤,像在等待什么。
青璃的冰晶链“当啷”坠地。
她踉跄着扑过来,却在触到沈辰衣角时顿住——他的额角全是冷汗,眼下乌青,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
“沈师?”天机子扶住他的另一边。
研究院副院长的手在抖,但声音稳得像实验室的天平,“需要启动灵液灌注吗?”
沈辰摇头。
他望着那缕震颤的丝线,突然笑了。
那笑里有疲惫,有释然,更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像是看见弟子们第一次成功点燃催化反应时的光。
“准备好。”他对两人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命运丝线不会轻易罢休。”
风掀起他的衣摆,将他发间的银丝吹得乱飞。
而那缕坠在反应炉上的丝线,震颤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