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信使的来访与北方极渊的警告,如同两块投入湖面的巨石,让烈阳酒馆在平静中酝酿着风暴。然而,江小鱼接下来的决定,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没有立刻厉兵秣马,也没有高调宣布对抗。他宣布,酒馆将举办一场特殊的仪式——“空坛祭”。
不酿造新酒,不邀请任何外宾,仅仅开放圣酿殿三日。在这三天里,任何曾经参与过【忆酿夜】或者【归真仪式】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入大殿。殿内准备了大量特制的、未经烧制的素面陶坛,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一只空坛上,用特制的、蕴含微弱精神力的颜料,写下自己此生最想留住、却可能无处安放的一段记忆。写完后,将空坛留于殿中即可。
消息传出,并未引起太大的外界轰动,却如同一声无声的召唤,触动了无数流浪者、无名英雄、生活玩家,以及那些从仿馆叛离、内心依旧迷茫者的心弦。他们从大陆的各个角落,开始向着烈阳酒馆跋涉。
老莫看着系统后台不断增长的访客申请和外面开始排起的长队,挠着头,十分不解地问江小鱼:“领主,咱们这……图啥呢?又不酿成品酒,也不收钱,就收集一堆写着字的空坛子?这玩意儿有啥用?数据库里存点文字记录不就行了?”
江小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排队人群中一位衣衫褴褛、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执拗期盼的年迈老妇人身上,示意老莫看去。
“看见那位婆婆了吗?”江小鱼轻声道,“她等了四十年,就等着一个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人,能回来认一认她做的饭。她不需要我们帮她找到人,她只需要一个地方,把她这四十年的等待,安放下来。这种事,你的算法,算得出价值吗?”
老莫张了张嘴,看着那老妇人紧紧抱着一个破旧饭盒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空坛祭”第一日,圣酿殿大门敞开。
塞拉菲娜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熟悉她的人都惊讶的举动——她卸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冰冷而威严的银白铠甲,换上了一身朴素的亚麻色长袍,如同一个普通的守护者,静静地站在大殿入口处。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与庄严。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衣衫单薄、身上还带着冻疮痕迹的少年,颤抖着将一只写好了字的空坛,递到塞拉菲娜面前。坛身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我爹,铁盾巴顿,死在北境‘嚎风峡’。没人记得,他为了给全队争取生路,独自引开雪怪,被暴风雪埋了。”
塞拉菲娜没有多问,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庄重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一件圣物,轻轻接过了那只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陶坛。然后,她转身,将其稳稳地放置在身后大殿内特制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祭台上。
做完这一切,她回过头,看着那少年因为紧张和悲伤而苍白的脸,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低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
“我,塞拉菲娜·辉星,记住了。铁盾巴顿,死于嚎风峡,为守护同伴而牺牲。”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悲伤与终于被“看见”的释然,如同决堤的洪水,让他猛地蹲下身,抱住膝盖,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哭声在大殿中回荡,却并不显得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净化心灵的力量。
当晚盘点,三日祭典仅第一日,便收集到了三千六百二十一只有着不同故事的空坛。老莫出于技术人员的习惯,尝试用仪器扫描这些看似普通的陶器,却惊讶地发现,这些承载了真实记忆与情感的陶坛,本身竟然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吸收魂酿井弥漫出的“共愿醇露”雾气!它们仿佛在发生着某种未知的蜕变,隐隐有转化为一种新型共鸣资源的趋势!
奥蕾莉亚依旧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的故事而来,留下空坛而去。她心中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江小鱼收买人心的又一种手段。
然而,在祭典第二日的深夜,她还是忍不住悄然潜入了已经闭殿的圣酿殿。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魂酿井和那些特制祭台自然散发的微光,映照着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空坛,如同沉默的星河。
她看见江小鱼独自一人,跪坐在这片“星河”中央。他没有使用任何力量,只是伸出双手,极其轻柔地、一个一个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陶坛壁,他的眼神专注而宁静,仿佛不是在触摸陶器,而是在倾听那附着其上的、无数无声的倾诉与祈祷。
奥蕾莉亚终于忍不住,从阴影中现身,带着一丝嘲讽质问道:
“江小鱼,收起你那套故作深情的把戏。你真能听见这些坛子里……那些所谓的‘记忆’和‘心声’?”
江小鱼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平静地响起:
“我听不见。我不是神,无法真正感知每一段记忆的细节。”
他顿了顿,继续道,
“但是,我必须坐在这里,必须表现出‘我在听’的样子。重要的不是我能否听见,而是……要让所有留下这些坛子的人,以及更多知道这件事的人,相信这里能够安放他们的记忆,安放他们无处寄托的情感。”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奥蕾莉亚,眼神在微光中清澈而坚定:
“只要有人相信这一点,那么,烈阳酒馆,就永远不仅仅是一座用砖石和木头建成的普通建筑。”
奥蕾莉亚与他对视着,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向大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只格外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小坛子,那是南宫烈最初酿造失败的“孤勇者”留下的残迹,几乎无人注意。
她伸出手指,一缕幽蓝色的、属于她本源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注入到了那只小坛之中。然后,她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阴影里。
南宫烈全程都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他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悲欢离合,看着那些与他曾经一样迷茫、一样渴望被“看见”的灵魂。他心中的某些东西,也在悄然沉淀。
第三日黄昏,祭典即将结束之时,他终于动了。
他捧着自己那坛历经磨难才酿成、却一直觉得不够完美、未曾送出的【归来不是客】,一步步走到圣酿殿中央最大的祭坛前。
他没有说话,没有讲述任何故事。他只是将酒坛轻轻放在祭坛中央,然后,后退三步,对着这片承载了数千段记忆的“空坛星河”,以及那中央的【归来不是客】,深深地、庄重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承诺。
就在他弯下腰的刹那——
“嗡……!!!”
整片空坛区域,所有的陶坛,无论大小,无论承载的记忆是悲是喜,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低沉而和谐的共鸣!坛身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却并不破裂的玄奥裂纹,仿佛某种封印被解开,又仿佛某种链接被建立!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厚重、仿佛由万千信念汇聚而成的磅礴气息,如同春风般弥漫了整个圣酿殿,甚至扩散至整个酒馆领地!
【全服公告(烈阳酒馆区域):触发隐藏唯一成就:万念归心!】
【解锁全新特殊建筑:守忆廊!】
【建筑功能:永久提升烈阳酒馆领地民心最大值50%!并可定期从‘空坛’中汲取纯净的‘信念之力’,用于强化领地防御结界及特定设施!】
“空坛祭”结束的当晚,圣酿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魂酿井再次发出了波动。这一次,并非喷涌雾气或凝聚门户,而是那片一直沉寂的、刻着“问道”二字的青玉碎片,缓缓自井底升起,悬浮在井心之上。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那碎片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周围有无数的光点从虚空中汇聚而来,如同百川归海,融入碎片之中。碎片本身开始延伸、补全,最终,重组为一只完整的、造型古朴典雅、通体流光溢彩的——玉壶虚影!
玉壶的壶底,一行新的字迹,由光芒凝聚,缓缓浮现:
“心之所聚,即为圣地。下一程,我们共饮。”
江小鱼伸出手,那玉壶虚影仿佛有灵性般,缓缓落入他的掌心,虽然只是虚影,却带着沉甸甸的暖意。
他握紧这玉壶,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了北方那片深邃而寒冷的星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侵犯的决绝:
“好。”
“共饮可以。”
“但这一次……”
“我要让全世界,让所有觊觎者都知道——”
“谁若想毁掉别人心中的‘家’……”
“就得先踏平我烈阳酒馆的……大门!”
而在无人注意的、遥远的北方极渊方向,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掠过冰封的山脊。他手中提着一只酒壶,那壶身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壶身之上,刻满了扭曲、混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诡异符文,那符文隐隐构成一个字:
【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