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的温暖,如同在沈清辞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微,却持续扩散。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带着研究态度的目光,审视着周围原本觉得嘈杂无意义的高中生活。
她的同桌林晓琪,依旧是那个精力旺盛的话匣子。但沈清辞不再将她的话视为需要屏蔽的噪音,而是当作了解这个年龄层少女思维的样本。
“清辞你看,我新买的发卡好看吗?上面有只小兔子哦!”
“气死我了,物理作业最后一题我想破了头都不会!”
“听说下周要换座位了,真希望我们还坐一起……”
沈清辞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但她会看着林晓琪展示的发卡,轻轻点头;会在对方为物理题抓狂时,将自己写得清晰工整的笔记本推过去;甚至在被问及是否想继续同桌时,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可以”。
这种细微的、非语言式的回应,让林晓琪备受鼓舞,仿佛自己终于敲开了一层坚硬的外壳,窥见了一丝内里的微光。她更加热切地拉着沈清辞参与各种校园日常,比如一起去小卖部,一起在午休时分享零食,一起抱怨永远做不完的试卷。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次数学随堂测验后。沈清辞看着卷面上那个刺眼的“67”分,以及老师用红笔标注的“思路僵化,需加强理解”的评语,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萦绕心头。
不是挫败,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清晰的认知——在这个名为“学业”的领域,她是一个需要从头学起的“弱者”。
这与她过往任何世界的起点都不同,因为她回忆不起任何积累的知识——万象天似乎有意让她作为一个“平常人”去体验这一生。
她盯着那分数,眉宇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凝肃。
林晓琪凑过来,看到她的分数,又看看她异常专注的神情,心里一动。她认识的沈清辞,对成绩向来淡漠,此刻的模样却像是……在意?
“喂,别苦大仇深的了,”林晓琪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语气轻松,“这次题出得偏,我也才刚及格。要不,以后咱俩搭个学习小组?互相监督,共同进步嘛!”
“学习小组?”沈清辞抬眸,对这个概念感到陌生。
“就是一起写作业,讨论题目啊!”林晓琪解释道,“一个人埋头苦干多没劲,两个人一起,还能互相讲题,效率更高!”
沈清辞思考着这个提议。合作,在她过往经验中往往与利益交换或力量互补相关。而这种纯粹为了“学习”本身的、平等的合作,是新鲜的。
“……好。”她应允了。
于是,放学后的图书馆或福利院活动室,常能看到她们的身影。林晓琪思维活跃,擅长发现问题的趣味性,但容易钻牛角尖;沈清辞逻辑缜密,基础虽弱,却善于梳理脉络,寻找关键。她们一个天马行空地提出各种解法猜想,一个冷静地逐一验证、去芜存菁。
“你看这个函数图像,像不像一只歪脖子猫?”
“……重点是其单调区间和极值点。”
“哎呀,这个定理我老是忘,清辞你笔记借我抄一下!”
“给。建议理解推导过程,而非死记。”
在这种奇特的互补中,沈清辞不仅逐渐啃下了一些数学硬骨头,更体验到了一种名为 “同行” 的感觉。它不同于亲情无条件的庇护,而是一种在攀登知识山峰时,有人在一旁递上水、指出路径、告诉你“我也在这里”的踏实与慰藉。
秋意渐浓,校园里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拉开了帷幕。对于大多数学生,这是释放压力、展现活力的盛会。
而对沈清辞,这更像是一个大型的“人类情绪与社会行为”观察现场。
她依旧没有报名任何项目,但在林晓琪“班级荣誉人人有责”的强烈要求下,她答应留在看台,作为高二(三)班的一员,参与这场集体活动。
运动会当天,阳光正好,操场上是喧嚣的海洋。彩旗招展,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乐曲和各班送上的加油稿。空气里混合着汗水、阳光和青春的气息。
沈清辞安静地坐在班级区域,目光平静地扫过赛场。
她看到百米跑道上的选手如猎豹般冲出,肌肉贲张,表情因极度专注而扭曲;看到跳高场地那一次次优美的鱼跃,成功者的狂喜与失败者的遗憾都写在脸上;看到长跑运动员在极限中挣扎,汗水浸透衣衫,步伐沉重却不肯放弃……
当班级同学、尤其是林晓琪参加的女子4x100米接力赛即将开始时,看台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林晓琪是第二棒,她站在接棒区,不停地跺脚、深呼吸,紧张得小脸发白。
“林晓琪,加油!”
“三班必胜!”
周围的同学都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呐喊。那种强烈的、不加掩饰的集体荣誉感,如同实质的热浪,冲击着沈清辞的感官。她依然无法完全理解这种为与自己并无直接利益关系的胜负而激动的心情,但她能“感觉”到那股能量的汇聚。
发令枪响!
第一棒的同学奋力冲出,看台上的呐喊声瞬间拔高。沈清辞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接力棒顺利交到林晓琪手中。林晓琪接棒后,像一只被惊扰的小鹿,拼命向前奔跑,她的马尾辫在脑后飞扬,脸上是混合着痛苦和决绝的表情。
“林晓琪!快!快啊!”
“加油!超过她!”
身边的同学喊得面红耳赤。沈清辞置身于这片声浪中,心脏的跳动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染,略微加快了节奏。她看着林晓琪拼尽全力的模样,看着交接棒时那惊险的一幕,看着最后一棒同学冲刺时几乎踉跄的身影……
当裁判宣布高二(三)班获得小组第二时,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惋惜交织的声音。林晓琪和队员们相互搀扶着,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泪水和笑容,接受着同学们的拥抱和祝贺。
林晓琪回到看台,浑身湿透,累得几乎虚脱,却兴奋地抓住沈清辞的胳膊:“清辞!你看到了吗?我们小组第二!就差一点点就第一了!我跑的时候腿都软了,但听到你们喊加油,我就想着不能停……”
沈清辞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感受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汗湿而用力的手,没有产生想要挣脱的念头。她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生硬地,拍了拍林晓琪的后背。
这个动作让林晓琪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几乎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哈哈,清辞你居然会安慰人了!”
沈清辞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一种微热的、类似于“欣慰”的情绪,在自己心底悄然滋生。是因为看到同伴达成了目标?还是因为自己参与了这份集体的激动,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和无声的支持者?
接下来的比赛中,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当班级同学在场上拼搏时,她会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注过去;当取得好成绩时,她也能感受到周围那纯粹的快乐氛围,并允许自己被这氛围轻轻包裹。
运动会结束,班级总成绩名列前茅。班长组织大家合影留念,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做出胜利的手势,笑容灿烂。沈清辞被林晓琪紧紧拉着,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镜头。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笑或比手势,但她的嘴角是放松的,眼神是平和的。
照片洗出来后,林晓琪指着照片里的她,惊喜地说:“清辞你看!你在笑诶!破天荒啦宝贝!”
沈清辞看着照片里那个站在喧闹人群旁、神情却不再那么疏离的自己,心中微微一动。
那时的她站在跑道旁,未曾奔跑,却仿佛也沾染了风的气息,听到了青春脉搏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