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将吸纳“泽野”部落残部加入的想法,在议事会上提了出来。不出所料,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和明显的分歧。
岩婆首先表示了担忧:“巫,不是我们心硬。只是……这些人来自远方,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底细,他们的习俗。贸然让他们加入,万一他们心怀不轨,或者与我们习俗不同,引发冲突,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安定……”她的担忧代表了部落中许多老成持重者的想法,对外来者本能地不信任。
猛的态度则比较直接:“我看他们体格还行,都是壮劳力。如果真心加入,对我们筑城、开荒都有好处。但必须看紧点,要是敢闹事,我的石矛可不认人!”他更看重实际利益和武力威慑。
启和穗等年轻人,则表现出更多的好奇与包容。穗小声说:“他们懂得制盐,这是我们需要的手艺。如果他们愿意教……”启也点头:“人多力量大,只要我们立好规矩,应该没问题。”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众人的意见,最后才开口:“你们的担忧都有道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洪水之后,天地大变,单个部落的力量终究有限。就像禹疏导洪水,也需要联合万千部族之力。我们磐石部落想要在这片新天地里真正站稳脚跟,发展壮大,固步自封是不行的。”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风险确实存在,但我们可以用严格的规矩来化解。我们可以给他们划定临时的居住区,观察他们的品行;可以要求他们遵守我们部落的一切规矩;可以让他们通过劳动来换取食物和最终的接纳。同时,他们带来的制盐技艺,他们不同的见闻,对我们而言,是宝贵的财富。”
“最重要的是,”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种力量,“如果我们能在他人危难时伸出援手,给予他们希望和归属,那么,‘磐石’这个名字,就将不再仅仅是一个部落的代号,而会成为一种……吸引更多善良、勤劳者前来投奔的信念。这,或许比十座城墙更能让部落强大。”
沈清辞的话,描绘了一幅更具气魄的蓝图,打动了议事会的成员们。最终,经过反复商议,他们决定有条件地接纳“泽野”部落的残部。
消息传达给沧和他的族人时,这些流浪者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感激。他们跪地发誓,必将遵守磐石部落的一切规矩,用辛勤的劳动来报答这份恩情。
然而,融合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充满了预料之中的阵痛。
泽野部落的十几人被安排在聚居区外围一片划定的区域,搭建临时住所。他们被编入不同的劳动队伍,参与城墙修复、土地开垦和工具制作。语言、生活习惯的差异,以及部分磐石族人或多或少的排外和警惕心理,让摩擦时有发生。
一次,在修复城墙的工地上,一个泽野部落的年轻人,因为不熟悉夯筑的技巧,被一个心急的磐石族老工匠呵斥,双方发生了口角,险些动起手来。虽然被及时制止,但隔阂已然产生。
还有一次,分配食物时,有磐石族人私下抱怨,觉得这些“外人”分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食物。
面对这些摩擦,沈清辞和岩婆、猛等人展现出了强硬而公正的态度。对于违反规矩、挑起事端者,无论原属哪个部落,都一视同仁,进行惩处。同时,他们也鼓励两族人多交流,让启和穗这样比较开放的年轻人,主动去接触泽野部落的人,学习他们的制盐技巧,听他们讲述南方的风物。
沈清辞更是亲自出面,在一次全部落大会上,明确宣布:“既然选择了接纳,他们就不再是‘外人’!只要遵守规矩,努力劳作,他们就是磐石部落的一份子!他们的孩子,将来也会和我们的孩子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若有人再因出身而歧视、排挤,便是破坏部落团结,严惩不贷!”
随着部落规模的扩大,生产活动的复杂化,以及知识与经验积累的增多,沈清辞愈发感觉到,仅靠口耳相传和简单的结绳、刻画符号,已经难以满足部落发展的需要。
她将之前零散创造、使用的那些表意符号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增补和规范。她不再满足于仅仅记录数量和简单事件,而是试图创造能够表达更复杂概念、记录知识和技术的符号。她以天地、人身、鸟兽、工具等常见事物为蓝本,创造了一批象形程度更高的基础字符。
例如,用三道波浪线表示“水”,下面加一个圆圈(代表泉眼)就是“泉”;用一棵树的形状表示“木”,旁边加上一个手持石斧的人形,就是“伐”;用火焰的形状表示“火”,上面覆盖一个陶罐的形状,就是“烧制”。她还创造了表示动作、方位、数量关系的更抽象的符号。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需要反复斟酌,确保符号既简洁易画,又能相对准确地表达含义。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初步成果,首先传授给了议事会的核心成员和那些学习能力最强的年轻人,如启、穗,以及泽野部落中一个对刻画极有兴趣、名叫“契”的年轻人。
起初,学习这些“鬼画符”对于岩婆、猛等人来说,简直是比狩猎猛兽更痛苦的事情。他们粗糙的手指握着细小的炭条,在平整的木板(沈清辞让人专门制作的)上笨拙地描画,常常弄得一团糟,哀声哉道。
“巫,记事情用脑子,或者结个绳不就行了嘛?画这些弯弯绕绕,有什么用啊?”猛忍不住抱怨。
沈清辞没有生气,她拿起一块木板,上面画着表示“黍”的符号和表示“播种”的符号,旁边刻画着表示“初春”、“向阳坡地”的符号组合。她问穗:“你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穗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确定地说:“这……是说,初春的时候,要在向阳的坡地播种黍米?”
“没错!”沈清辞肯定道,然后又拿起另一块记录着狩猎陷阱设置方法的木板,“再看这个,如果只靠口传,传了几个人之后,陷阱的深度、机关的灵敏度可能就记错了。但画在这里,无论过了多久,无论传给谁,只要认识这些符号,就能准确地知道该怎么去做。”
她看着若有所思的众人,郑重地说:“这些符号,不是无用的装饰。它们是凝固的语言,是跨越时间的记忆,是传承智慧不灭的火焰!有了它们,我们摸索出的耕种方法、制陶火候、水利规划,甚至我们部落的历史,就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遗忘或离去而消失!它们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站在我们的肩膀上,看得更远,走得更稳!”
她的话,赋予了这些符号沉甸甸的重量。众人再看那些“鬼画符”时,眼神变得不同了,多了几分敬畏与认真。
学习的过程依旧艰难,但阻力小了很多。启和契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他们不仅很快掌握了沈清辞传授的符号,甚至开始尝试组合、创造新的表达方式。穗则细心地将种植不同作物的注意事项,用符号记录在木板上,挂在田边,方便负责耕种的人随时查看。
文字的萌芽,开始在磐石部落扎根。虽然还极其原始、简陋,但它所带来的精确性、可传承性和知识系统化的潜力,正在悄然改变着这个部落的思维模式和发展轨迹。文明的厚度,因此而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