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清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本一身正气。
此刻却愁得胡子都快揪下来了。
一边是圣上宠妃,一边是圣上亲封的镇国夫人。
两边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感受到司贵妃冰冷的视线,杨文清头皮发麻,但姬明玥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让他莫名地安定下来。
他心一横,反正都是领皇命办事,照实说总没错!
他硬着头皮,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司贵妃的方向拱手,朗声道:“启禀贵妃娘娘,非是姬夫人无礼。只因此前,陛下曾金口玉言,亲下恩旨……”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许姬氏明玥,见、君、不、跪!”
“轰!”
“见君不跪”四个字,如同一颗惊天巨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整个十里坡,死一般的寂静。
连皇帝都可见而不跪,区区一个贵妃,又算得了什么?
司贵妃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化为全然的错愕与震惊。
“什么?!”
她失声尖叫,仪态尽失,“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一个商户女,凭什么?!”
别说她一个贵妃,就连皇后、太子,在陛下面前都得规规矩矩地行跪拜大礼!
姬明玥凭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母妃!”
众人回头,只见二皇子梁储礼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他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司贵妃身边,脸色难看至极。
司贵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拉住他:“皇儿,你来得正好!你告诉本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他……”
梁储礼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他昨天气冲冲地跑去御书房求父皇赐婚,将姬明玥另嫁给他这个皇子,结果被父皇骂了个狗血喷头。
给撵了出来!
他正憋着一肚子火。
知道西城门这边今天为夜星魁举行国殇,姬明玥一定在,便匆匆赶来。
没想到正好撞上这最打脸的一幕。
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母妃……此事,是真的。”
他亲耳听到父皇身边他安插的内侍线人告诉他,姬明玥在御书房面见父皇时,父皇亲口告诉她,以后可见君不跪。
见官大三级!
这是何等的殊荣!这也是他为何对姬明玥志在必得的原因之一。
得到儿子的亲口证实,司贵妃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费尽心机,在后宫争斗半生,也未曾得到过这样的荣耀。
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
嫉妒的毒火,在她心中疯狂燃烧。
全场,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之前还跪在地上的官员百姓,此刻都用一种混杂着敬畏、惊奇、震撼的复杂目光,望向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
一品镇国夫人,见君不跪!
这八个字的分量,足以压垮京城任何一个权贵!
就在司贵妃震惊失语,下不来台之际,姬明玥终于动了。
她缓缓上前一步,清冷的目光扫过司贵妃,扫过梁储礼,最后落在哭哭啼啼的司孝娴和一脸呆滞的司家兄妹身上。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贵妃娘娘。”
司贵妃猛地回神,怨毒地瞪着她。
姬明玥视若未见,继续说道:“今日,是夜元帅与数万西北军将士英魂归京之日,举国同哀。”
“您身为陛下宠妃,后宫表率,不在宫中为国祈福,却带着大批仪仗,浩浩荡荡来到这肃穆之地。”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
“不为哀悼英烈,却只为给几个口出狂言、不敬英雄的鼠辈站台撑腰?”
“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向奉旨迎接英魂的元帅未亡人发难问罪?”
姬明玥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司贵妃竟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请问贵妃娘娘,您将为国捐躯的夜元帅置于何地?将满朝文武与京城百姓的哀思置于何地?又将陛下的天威与颜面,置于何地?”
“您如此行事,陛下知道吗?太后娘娘,又知道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司贵妃的脸上!
她将司贵妃的行为,从“刁难臣女”直接上升到了“藐视国殇”、“罔顾圣心”的高度!
司贵妃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一片。
她……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质问本宫?!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姬明玥说的,句句是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证!
梁储礼脸色铁青,想开口为母妃辩解,却被姬明玥冰冷的眼神一扫,竟也一时语塞。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极点的时候——
“报——!”
一名斥候快马加鞭,从西边官道狂奔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元帅灵柩已至十里坡外!即将抵达灵棚!”
一语出,风云动!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西边的地平线。
只见那漫天风沙之中,一支素缟的队伍,正缓缓行来。
队伍的最前方,马车上,一口巨大的硬木棺椁打头,后面的队伍浩浩荡荡,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走来。
元帅夜星魁,回来了!
姬明玥深吸一口气,转身,不再看身后那群脸色各异的跳梁小丑。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迈开脚步,迎着那口棺椁,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狂风卷起她的裙摆与长发,那纤弱的背影,在这一刻,却仿佛撑起了整片天地。
为英魂扶棺,是她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