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只不过是想逗逗这个十年未见的小丫头，怎么他儿子和臣子，反应比她还大？
这唱的是哪一出？
梁正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
“都起来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搅了兴致的寡淡。
梁储集和杨文清如蒙大赦，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垂手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成了！
成了他们就能跟着名垂青史！
败了……
败了就是他们识人不明，蛊惑君王，今天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姬明玥还直挺挺地跪在原地，头埋得更低了。
开什么玩笑？
皇帝没点名叫她，她敢起来？
嫌命长吗？
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皇帝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这该死的编剧！为了追求什么狗屁快节奏，把原着删得面目全非！
这皇帝在原书里就是个背景板，出场没两集，就被他那个心狠手辣的二儿子毒死了。
都没几句完整的台词。
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脾气？
看这反复无常的样子，妥妥一个阴晴不定的狗皇帝！
姬明玥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捶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来！
梁正看她像鹌鹑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模样，心里忽然一阵好笑，又莫名地泛起一丝心疼。
十年不见，怎么胆子比兔子还小了？
他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问她：“怎么还跪着？”
姬明玥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为什么跪着，你心里没点数吗？
你是皇帝！
生杀予夺，全凭你一句话！
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商户女，对付一个承恩伯府都得赌上全部身家性命。
在你面前，我敢不跪？
换你来我这个位置试试！看你跪不跪！
心里骂得再凶，嘴上却乖巧得不行！
“回陛下，君前失仪，民女不敢擅起。”
每一个字都透着卑微和恭顺，挑不出半点错处。
梁正看着她这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心中那点怀念和好笑，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抬起头来。”
姬明玥心头一跳，但还是听话地，抬起了头。
一张素净的小脸，稍施粉黛，清丽绝伦。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明明盛满了惊惧，却又偏偏透着一股子宁死不屈的倔强。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梁正的眼神有些恍惚。
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问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姬明玥自己，都差点惊掉下巴的话。
“你为何对朕，这般惧怕？”
“朕……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吗？”
姬明玥彻底懵圈了。
大哥，你谁啊？
我们很熟吗？
这狗皇帝是闲得蛋疼，变着法子想整死她吧？！
你是皇帝！
九五之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有多吓人吗？
我怕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难道我应该上来给你一个熊抱，喊你一声“老铁”？！
姬明玥大脑飞速运转，嘴巴却像是被封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茫然又惊恐的模样，落在大皇子和杨文清眼里，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
完了，这姬小姐果然是把陛下得罪得不轻！
连安大伴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都僵硬了一瞬。
梁正看着她那呆呆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你……难道不认识朕了？”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你可知罪”，杀伤力还要大上百倍！
大皇子梁储集、兵部尚书杨文清，还有那个一直笑眯眯的安大伴，三个人，四道目光，“唰”的一下，齐齐聚焦在姬明玥身上！
眼神里是震惊，是骇然，是探究，是恍然大悟！
果然！
果然有渊源！
姬明玥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认识？
我认识你个锤子！
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姬明玥，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确实不认识他。
但，这具身体的原主呢？
那个在江南道观里长大的，真正的姬家嫡女呢？
该死的编剧！该死的导演！为了让那个重生女配林仙儿尽早出场，把原主所有前情提要全砍了！
现在好了，留给她一个天大的坑！
怎么办？
说不认识？万一原主真的认识，那就是欺君之罪！
说认识？鬼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万一说错了，还是欺君之罪！
姬明玥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死，退后一步也是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顶级卧底，她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寻找信息，拼凑真相！
她闭上眼，开始疯狂地在脑海中，搜索属于原主的记忆。
那些记忆就像一个被尘封了许久的旧仓库，杂乱无章，布满了灰尘。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在里面翻箱倒柜。
江南……静虚观……小道姑……
画面一帧一帧地闪过。
有了！
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药味的房间。
一张简陋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
男人虽然病着，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个小小的，扎着冲天揪的女孩，正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大叔，喝药了，喝了药病才能好。”
女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男人看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笑意。
“小静玥，今天又给朕……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是后山新摘的野果子！可甜啦！”
……
画面渐渐清晰。
那个病床上自称“姓黄”的落魄大叔……
那张脸……
姬明玥猛地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
她再次看向龙椅上那个虽然老了十岁，但轮廓依稀可辨的男人！
是他！
竟然是他！
姬明玥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着梁正，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是……黄……黄大叔？”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然而，龙椅上的梁正，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一直紧绷的脸，忽然就笑了。
那不是帝王礼节性的微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无限怀念的，灿烂的笑颜！
“你这丫头，总算想起来了！”
皇帝笑了！
笑了！
御书房里，大皇子、杨文清、安大伴，三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下巴险些砸在脚面上！
天爷啊！
他们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陛下这样失态过？
这样……像个普通长辈一样的笑容？
然而，更让他们惊掉眼球的，还在后头。
只见梁正笑完，竟是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姬明玥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伸出手，拍了拍姬明玥的肩膀，语气亲昵得像是在叫自己的女儿。
“快，到朕的身边来坐。”
“啊——？！”
这一次，大皇子和杨文清是真的没忍住，惊呼出声。
安大伴手里的拂尘都差点掉在地上。
姬明玥整个人都僵住了。
脑子里，没有半点“原来是故人”的喜悦，反而警铃大作，拉响了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老逼登！
你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鲜红嫁衣。
又看了一眼梁正那张虽然保养得当，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脸。
一个荒唐至极，却又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老家伙……不会是看我今天穿得这么喜庆，见色起意，想老牛吃嫩草，把我收进他的后宫当妃子吧？！
如果真是这样……
姬明玥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姑奶奶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