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铁疙瘩”在小河汊里试爆成功的消息，只有沈前锋和潘丽娟等极少数核心人员知晓。成功的喜悦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团队上方的阴云，但沈前锋很清楚，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将这些自制水雷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日军运输船乃至那隐藏的鱼雷库旁边。码头上日军巡逻队日夜不休，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把把冰冷的刷子，反复刮过江面和滩涂，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行动方案讨论了几次，无论是利用工人罢工的混乱，还是依靠黄英提供巡逻间隙，风险都极高。最关键的是，团队内部那若隐若现的“钉子”，像一根刺，扎在潘丽娟和沈前锋的心头，让他们不敢全力施为。
“资金和设备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徐仁鹤那边也被我们暂时打退，”在药铺后堂的密室里，潘丽娟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但现在，我们像是被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工潮声势虽大，但人员复杂，我总觉得……不太踏实。”
沈前锋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擦拭着手中那支来自未来的折叠弩，弩身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你的感觉没错。松井不是傻子，他放任工潮，必然有所图。要么是想引出我们这些幕后的人，要么就是在码头布下了我们不知道的陷阱。内部不干净，我们每一步都可能是踩在刀尖上。”
他抬起头，看向潘丽娟：“那个叫‘老歪’的工头，你这边有更多消息吗？”
潘丽娟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让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同志侧面打听过，老歪是码头上的老人，平时还算本分，就是好一口酒，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最近……是听说他手头阔绰了些，但也没到惹眼的地步。仅凭这些，无法断定什么。”
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轻易动一个在工人中有一定影响力的工头，否则极易引发内部猜忌和动荡，这道理他们都懂。
“光靠我们这样查，效率太低，而且容易打草惊蛇。”沈前锋将折叠弩收起，沉吟片刻，“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用点‘非常规’的手段。”
潘丽娟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前锋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起身道：“等我消息。天黑之后，我出去一趟。”
他所谓的“非常规”手段，自然是动用一些这个时代尚未出现，或者极其罕见的侦查工具。但他不能直接在潘丽娟面前从空间里往外拿东西，有些秘密，即便是最亲密的战友，也需要保留。
夜幕降临，甬城在宵禁的死寂中，只有日军巡逻队皮靴踏过青石路面的声音规律地响起。沈前锋如同一道幽灵，借助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药铺。他没有去码头，而是绕到了距离码头不远的一片棚户区。这里鱼龙混杂，居住着大量靠码头吃饭的苦力、小贩和他们的家眷，信息在这里如同江水般流动，虽然浑浊，却往往藏着真相的泥沙。
在一处堆放废弃木料和破渔网的角落，沈前锋停下脚步，有节奏地轻轻叩击了几下身旁一块看似随意的木板。
片刻后，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地鼠般从一堆破渔网下钻了出来，动作轻盈利落，正是小阿祥。他脸上沾着点泥灰，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沈大哥！”阿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沈前锋将他拉到更深的阴影里，递过去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只还带着温热的肉包子。“辛苦了，先吃点东西。”
阿祥接过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含糊不清地说：“不辛苦，沈大哥，有活儿你尽管吩咐。”
沈前锋看着这个在战火中挣扎求存，却又被他和潘丽娟引上一条抗争之路的少年，心中微微触动。他摸了摸阿祥的头，声音放得更低：“阿祥，交给你个任务，可能有点危险，你要格外小心。”
阿祥立刻挺起瘦弱的胸膛，咽下嘴里的食物：“我不怕！潘姐姐和沈大哥是打鬼子的好人，我能帮忙！”
“好。”沈前锋蹲下身，与阿祥平视，“你平时在码头工人里面混，人头熟，帮我留意一个人。”
“谁？”
“老歪。”
阿祥眨巴着眼睛：“歪脖子老歪？我知道他，在三号码头扛大包的，酒瘾大，喝了酒就喜欢吹牛。”
“对，就是他。”沈前锋点点头，“你不用特意去接近他，更不要问他什么。就像你平时一样，在工人堆里听他们闲聊，玩闹。特别注意，老歪最近除了喝酒，还跟哪些不常露面的人接触过？有没有人找他打听工潮的事情？或者，他有没有突然变得特别大方？”
阿祥虽然年纪小，但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机灵劲远超常人，他立刻明白了沈前锋的意思：“沈大哥，你怀疑老歪当了鬼子的眼线？”
“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沈前锋严肃地叮嘱，“所以你一定不能让他察觉。就像江边捉鱼，动静大了，鱼就跑了，还可能把自己带进水里。”
“我懂！”阿祥用力点头，“沈大哥你放心，我耳朵灵着呢，保证不让老歪知道。”
“嗯，我相信你。”沈前锋又递给他几块糖果，“还是老规矩，有任何发现，不要直接来找我或者潘姐姐。去陈默哥哥的钟表铺外面，用石子砸他家后窗户三下，然后去后面的小巷子等。如果我不在，陈默哥哥也会通知我。”
“明白！”阿祥将糖果小心翼翼塞进怀里，像一只得了指令的野猫，身形一晃，又消失在杂乱的阴影之中。
沈前锋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异常，才悄然离去。他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看似冒险，但有时，正是这些不被大人物们放在眼里的小人物，才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接下来的两天，表面风平浪静。工潮在潘丽娟的暗中推动下持续，工人们要求增加工钱、改善待遇的呼声越来越高，与码头管理方的对峙也日趋激烈。日军宪兵队增加了在码头区域的巡逻次数，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沈前锋则忙着和陈默一起，进一步完善那些磁性水雷。他利用空间的便利，偷偷拿出一些高强度的磁铁和小型齿轮零件，由陈默巧妙地嵌入那些用废旧铁皮、火药自制的“铁疙瘩”里，提升其吸附力和可靠性。同时，他也在反复研究码头的地形图（部分来自黄英提供，部分由他夜间利用无人机偷偷侦查补充），规划着可能的布雷路线和撤离方案。
潘丽娟则忙于整合内部可靠的工人骨干，为可能的行动储备力量，同时还要应对工潮中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疲于奔命。
就在这种表面的僵持和暗地里的紧锣密鼓中，第三天黄昏，沈前锋正在租住的商行后院假意修剪花草，耳朵里却塞着一个来自未来的微型骨传导耳机，监听者陈默铺子周围的动静——这是他和小阿祥约定的信号，阿祥去砸窗，陈默会启动一个简易的振动警报器连接到沈前锋这里的接收端。
突然，一阵轻微的、规律的震动从耳机传来。
沈前锋眼神一凝，放下手中的剪刀，不动声色地回到屋内。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短褂，从空间里取出一把匕首和那支折叠弩贴身藏好，又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绕向陈默钟表铺后面的小巷。
小巷昏暗、潮湿，堆满了杂物，散发着霉味。沈前锋到达时，阿祥已经等在那里，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个破旧的箩筐后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沈大哥！”看到沈前锋，阿祥立刻钻了出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紧张。
“别急，慢慢说，发现什么了？”沈前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阿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这两天一直按你说的，混在工人堆里听他们扯闲篇。老歪还是老样子，一下工就钻酒馆。但是，就在今天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我看到他跟一个生面孔在码头货堆后面说话。”
“生面孔？长什么样？做什么的？”沈前锋追问。
“是个男的，穿着像是个跑单帮的货商，戴个瓜皮帽，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太清样子。”阿祥努力回忆着，“但是，他脚上穿的皮鞋，很新，底子很干净，不像我们码头干活的人，也不像那些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货商。”
这个细节让沈前锋心中一动。码头环境杂乱，尘土、泥泞、油污遍地，常在这里活动的人，鞋子上很难保持干净。一个“货商”，却有一双干净的皮鞋，这本身就很可疑。
“还有呢？”沈前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我听不清。”阿祥有些懊恼，但随即又道，“不过，我看到那个‘货商’偷偷塞了个东西给老歪，老歪飞快地揣怀里了。隔着布，我看形状，像是个……小酒壶，或者是钱袋子？”
“然后呢？”
“然后那个‘货商’就走了，走得很急，都没跟其他人打招呼。老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才揣着东西，哼着小曲往酒馆方向去了。”阿祥说完，睁大眼睛看着沈前锋，“沈大哥，这算不算发现？”
“算！非常重要！”沈前锋肯定道，心中已然明了。干净的皮鞋，隐秘的会面，偷偷递送的东西（很大可能是钱），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老歪的嫌疑已经急剧上升。他绝不仅仅是贪杯那么简单，很可能已经被收买。
“阿祥，你做得非常好！”沈前锋毫不吝啬地夸奖，又掏出几块糖果和一张小额钞票塞给他，“这个你拿着，买点吃的。记住，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平时一起玩的小伙伴。最近几天，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尽量别落单。”
“嗯！我晓得厉害！”阿祥用力点头，将糖果和钱小心收好，脸上因为得到了认可而泛着光。
看着阿祥再次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巷口，沈前锋的脸色沉了下来。消息得到了初步印证，内部的钉子很可能就是老歪。但这不仅没能让他轻松，反而让心情更加沉重。揪出叛徒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敌人已经将触角伸到了他们身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敌人的监视和算计中寻找生机。
他抬头望了望被棚户区屋檐切割成窄条的、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咸腥江风的空气。风雨，真的要来了。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情况告知潘丽娟，重新评估行动计划，甚至……考虑如何利用这颗已经被发现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