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十里亭之约，陈序最终还是去了。
他没带穿官服的人，但韩昶带着几名最精干的行动队员，伪装成樵夫和货郎，提前在十里亭周围的树林、土坡后设下了天罗地网。陈序自己则孤身赴约，怀里除了玉佩和令牌，还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酉时将至，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十里亭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陈序站在亭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系统保持静默，没有异常提示。
一直等到酉时三刻，约定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就在陈序怀疑这是否是个纯粹的调虎离山或戏弄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远处草丛里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是个十来岁、面黄肌瘦的小男孩。
他手里攥着个东西，跑到离亭子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惊恐地看着陈序，把手里的东西使劲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瞬间消失在暮色荒草中。
韩昶的人想追，被陈序用手势制止了。
他走过去，捡起那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粗糙的羊皮，上面用炭笔画着一幅极其简略的地图，标注着几个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救”。羊皮里还裹着半块质地低劣、却刻着模糊鹞鹰图案的陶片，像是从什么器物上掰下来的。
地图指向京郊另一处方向，与货栈、金川商会常去的地点都不同。“救”？救谁？那些被称为“雏鸟”的孩子？
陈序心头一沉。这更像是某个知情者或良心未泯的小角色，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求救或报信。对方没有现身，只派了个懵懂孩童，说明其处境极其危险，连面都不敢露。
“韩昶！”陈序低喝。
“在！”
“立刻按这幅地图标注的位置，带人秘密排查！重点寻找可能的藏匿地点，特别是地下或隐蔽建筑。若有发现，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回报！注意，对方可能有武装，且涉及孩童，务必谨慎！”
“是！”韩昶接过羊皮地图，迅速带人消失在暮色中。
陈序握着那半块鹞鹰陶片，心中忧虑更甚。这条线索来得诡异，但“救”字触目惊心。他宁愿这是个陷阱，也不愿那些被称为“雏鸟”的孩子真有危险。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他等来的不是韩昶关于地图位置的消息，却是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第三天上午，陈序正在刑部与严先生、胡师傅分析从货栈查获的新账册，试图理清“金川商会”与朝中哪些人有资金往来。一名刑部书吏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陈……陈大人！不好了！临安府尹王大人紧急请您过府！出……出大事了！”
陈序心头一跳：“何事惊慌？”
书吏脸色发白，声音发颤：“是……是苏家！苏宛儿小姐的贴身侍女春桃，昨夜里被发现死在苏家在城西的一处别院里！是被人用匕首捅死的！临安府的仵作和捕快在现场……在现场的凶器上，发现了……发现了苏小姐的指纹！现在苏小姐已经被临安府暂时看管在别院厢房，苏家老爷都快急疯了！王府尹说此案关系重大，苏小姐身份特殊，又……又素与大人您交好，请您务必即刻过去商议！”
轰！
陈序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手中的账册滑落在地。
苏宛儿？杀人？凶器上有她的指纹？
这怎么可能？！
苏宛儿是苏太医的独女，苏家虽非顶级权贵，但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苏宛儿本人温婉聪慧，知书达理，与自己确实互有情愫，但也发乎情止乎礼。她怎么会杀人？还是杀自己的贴身侍女？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陈序瞬间就断定，这是冲着他来的！他最近查案锋芒太露，接连触动“清风会”及其背后势力的利益，对方正面交锋难以迅速除掉他，便用这种卑劣手段，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将他拖入泥潭，甚至身败名裂！
“备马！去临安府衙！”陈序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和担忧，对严、胡二人道，“两位先生，这里暂且拜托。”说罢，抓起官帽，大步冲了出去。
临安府衙后堂，府尹王大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见到陈序进来，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迎上：“陈大人！你可算来了！这事……这事可如何是好！”
“王大人，具体情况如何？还请详细告知！”陈序沉声问道，尽量让自己冷静。
王大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快速说道：“死者春桃，十七岁，自小服侍苏小姐，感情甚笃。尸体是今日清晨别院的婆子发现的，倒在别院后花园的假山旁。凶器是一把女子防身用的精致匕首，就丢在尸体旁边。匕首柄上，清晰印有苏小姐的指纹。苏小姐昨夜确实宿在别院，说是抄经静心。据别院下人说，昨夜曾听到后花园有短促的惊呼声，但很快平息，以为是野猫，便未在意。”
“苏小姐现在情绪如何？她怎么说？”陈序问。
“苏小姐自然是矢口否认，只说昨夜抄经累了，早早歇下，对春桃之死毫不知情，更未去过花园。但那匕首确实是她的物件，平日放在闺房妆奁内，她也承认。指纹……唉，铁证如山啊！”王大人一脸愁苦，“苏家那边已经闹开了，苏太医正在赶来。此案证据确凿，本该立刻收押审讯，但……苏小姐身份特殊，又与陈大人你……本官实在为难，只得先请大人过来，看看如何处置。”
陈序明白王大人的难处。证据指向明确，按律应该拘拿苏宛儿。但苏家不是平头百姓，苏宛儿更与自己关系匪浅，直接抓人，后果难料。王大人这是把烫手山芋丢给了他。
“王大人，下官想去现场看看，再去见见苏小姐，不知可否？”陈序道。
“可以，可以！本官陪你同去！”王大人忙不迭答应。
一行人立刻赶往城西苏家别院。
别院已经由临安府的衙役封锁，气氛肃杀。苏家的人聚在前厅，个个面带忧愤。苏太医还没到。
陈序直接来到后花园命案现场。尸体已经移走，但地面上的血迹仍清晰可见。假山旁的花草有轻微踩踏痕迹。
“系统，扫描半径十丈内，有无异常能量残留或近期非自然血迹喷溅痕迹。”陈序在心中下令。
【指令确认。扫描中……】片刻后，【扫描完成。发现两处微弱异常能量残留，疑似微量迷药成分，分布于假山侧后方三米处草丛及通向厢房的路径上。血迹喷溅模式符合近距离刺杀，但匕首掉落位置与死者倒地方向存在约十五度不合理偏移。】
迷药残留？匕首掉落位置不合理？
陈序眼中精光一闪。他不动声色，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痕迹，又看了看假山石壁。随后，他要求查看那柄作为凶器的匕首。
匕首被装在证物袋里，刃上血迹已干涸。柄上确实有清晰的指纹，但……陈序仔细看，那指纹似乎过于“完整”和“清晰”了，像是被人用力按上去的，而非正常持握留下。而且，柄上隐约有一点极淡的、不同于血迹的油腻感。
“王大人，这匕首，除了指纹，可还查验过其他？比如上面是否有其他人的痕迹？或者，柄上可否有擦拭过的迹象？”陈序问。
陪同的仵作答道：“回大人，匕首已查验，只有苏小姐的指纹和死者的血迹。柄上……似乎较为干净，但不确定是否擦拭过。”
陈序点点头，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这是栽赃！凶手迷晕或控制了春桃，用她的匕首杀了她，然后刻意握住匕首柄，印上苏宛儿的指纹（可能是事先盗取或拓印），再丢弃在尸体旁。那点油腻感，可能是用来拓印指纹的某种油脂。匕首掉落位置的不合理，说明凶手丢弃时可能有些匆忙或刻意。
“我要见苏小姐。”陈序对王大人道。
在后院一间被临时看管的厢房里，陈序见到了苏宛儿。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依旧竭力保持着镇定。看到陈序进来，她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和委屈，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陈……陈大人。”她声音微哑。
“宛儿姑娘，别怕。”陈序放柔声音，示意王大人和其他人暂且回避。房门虚掩，留下一点空间。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春桃她……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怎么可能害她！”苏宛儿急切地低声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我知道。”陈序肯定地说，“这是有人陷害你。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宛儿，你仔细回想，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春桃有没有什么不对劲？或者，别院里有没有来过什么陌生人？你的匕首，平日放在哪里？可有丢失过？”
苏宛儿听了陈序的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努力回想：“异常……春桃前几日好像有点心神不宁，我问她，她只说家里有点事。陌生人……别院平日清静，但三日前，有个自称是送绣样的婆子来过，说是‘锦绣坊’的，但我并未在那家定过东西，下人打发走了。匕首……一直放在我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除了我和春桃，没人知道位置。钥匙我一直随身带着……”
送绣样的婆子？锦绣坊？
陈序记下这个名字。“妆奁暗格，除了你和春桃，真的再无第三人知晓？”
苏宛儿肯定地点头：“就连我爹娘都不知道。那暗格是故去的祖母请巧匠打的，机关很隐蔽。”
这就奇怪了。凶手如何准确知道匕首位置并盗取？除非……春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了，或者，凶手有极高明的开锁盗窃手段，并且对苏宛儿的闺房习惯非常了解！
“宛儿，你且安心在此暂住，我会查清真相，还你清白。相信我。”陈序看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
苏宛儿用力点头，眼中重新有了光彩：“我信你。”
离开厢房，陈序对等在外面的王大人道：“王大人，此案疑点甚多，恐系他人栽赃陷害。下官请大人将苏小姐暂留别院，勿要收监，并允许下官参与调查。苏小姐那边，下官愿作保。”
王大人松了口气，他就等陈序这句话：“如此甚好！有陈大人参与，本官就放心了！一切依大人所言。”
陈序立刻着手调查。他让韩昶（已从西郊返回，未发现地图所指有藏匿点，但找到了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带人去查那个“锦绣坊”和送绣样的婆子。又让杜衡动用情报网，查近期是否有擅长开锁或盗窃的江湖人活跃。
同时，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别院，尤其是苏宛儿的闺房和妆奁。妆奁暗格果然精巧，但陈序在暗格边缘，发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闺房用品的金属刮痕，像是某种特制工具留下的。
凶手是个高手！而且是有备而来！
就在陈序苦苦追查线索时，当天下午，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苏宛儿的父亲，苏太医在赶来别院的路上，马车受惊，翻入河中！苏太医被救起时已奄奄一息，昏迷前只断续说了几个字：“别信……他们……宛儿……危……”
这绝不是意外！
对方是要赶尽杀绝！不仅要让苏宛儿身陷囹圄，还要让苏家彻底失去庇护和话语权！
陈序怒火中烧，但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对方对苏家动向如此了解，下手如此精准狠辣，必然在苏家或临安府内部有眼线！甚至……可能就在他身边？
他想起那封匿名信，想起西郊十里亭那个未曾露面的报信人，想起“清风会”无孔不入的渗透……
就在这时，去查“锦绣坊”的韩昶匆匆回来，脸色极其难看：“陈大哥！‘锦绣坊’三天前就关门了，店主一家不知所踪！邻居说，前几天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来找过店主。还有……我们在坊后巷的垃圾堆里，找到了这个！”
韩昶递过来一块撕碎的衣角，布料普通，但上面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图案——一只简化的、展翅的鹞鹰！
鹞鹰！又是“鹞鹰”！
陈序一把抓过那碎布，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
这是一场针对他，针对所有调查“清风会”和“鹞鹰”线索的人，精心策划的、冷酷无情的全面反击！
而苏宛儿，成了这场反击中最无辜、也最危险的牺牲品！
他必须更快！必须在对方下一步行动之前，找到决定性证据，揪出幕后黑手！
否则，不仅苏宛儿清白难保，苏太医性命堪忧，连他自己，也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