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的问话,如同冰锥悬顶,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林昭月冻僵。她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怒、失望,还有那深处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痛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谎言在此刻苍白无力,而真相……那血淋淋的真相一旦出口,会引发怎样的风暴?小桃和春杏又会是什么下场?
她不能回答。她只能沉默,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跪地的侍卫们屏息凝神,严嬷嬷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风雪似乎也识趣地停歇了,天地间只剩下萧烬沉重的呼吸声和林昭月几乎停止的心跳声。
最终,萧烬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荒凉。他缓缓收回了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
他没有再逼问。
他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情绪地命令道:“带她回去。”
“是!”侍卫头领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示意手下上前。
两名侍卫收起钢刀,一左一右架起浑身虚软的林昭月。她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拖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在经过萧烬身边时,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松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严嬷嬷也慌忙起身,快步跟上,脸色依旧惨白。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假山死角,穿过寂静的梅林,向着栖凤阁的方向走去。萧烬没有跟来,他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玄色的身影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孤寂落寞,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回到栖凤阁,侍卫将林昭月送入内室便退了出去。严嬷嬷紧随其后,关上房门,转身“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姑娘!老奴罪该万死!未能尽责,致使姑娘身陷险境!请姑娘责罚!”
林昭月瘫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对严嬷嬷的请罪充耳不闻。她的心很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乱麻。萧烬最后那个眼神,那个充满了失望和疲惫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搅得她不得安宁。
他为什么没有当场发作?为什么没有严刑逼供?他就这样……放过她了?这不符合他睚眦必报、冷酷无情的作风。还是说,他另有图谋?一种更深的不安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
“嬷嬷起来吧。”良久,她才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不怪你。”
严嬷嬷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究还是依言起身,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阁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药香依旧弥漫,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
傍晚,晚膳准时送来,比往日更加精致,甚至还多了一盅据说是安神定惊的参汤。林昭月毫无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参汤便放下了。
夜幕降临,阁内烛火通明。林昭月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日里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春杏惊恐的脸,侍卫冰冷的刀锋,萧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知道萧烬会如何处置春杏和小桃。一想到她们可能因自己而遭受酷刑甚至……她就心如刀绞。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死亡更令人痛苦。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是严嬷嬷的声音,似乎在低声吩咐着什么。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挥手示意严嬷嬷退下,然后缓步走到床前。
林昭月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全身戒备。
萧烬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吓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反而让林昭月更加警惕。
她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脸。
萧烬也不在意,继续用那种平缓的语调说道:“梅苑西角门那边,是府中处置犯错下人的地方,污秽不堪,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林昭月心中一紧。他这是在解释?还是警告?
“至于那个叫春杏的丫鬟,”萧烬顿了顿,目光微沉,“私自传递消息,惊扰主子,按府规,本该重责。念在她年幼无知,又是初犯,已杖责二十,撵出府去了。”
春杏被赶出府了?只是杖责?林昭月有些意外,这处罚比她预想的要轻得多。那……小桃呢?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萧烬,眼中带着询问。
萧烬迎上她的目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另一个丫鬟,小桃,伤势虽重,但暂无性命之忧。太医正在诊治。”
小桃还活着!林昭月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但随即又揪紧。“暂无性命之忧”……这意味着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你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为什么不杀了我?或者……严刑拷问?”
萧烬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苦涩的弧度:“杀了你?严刑拷问?”他重复着她的话,眼神复杂,“然后呢?再后悔一次吗?”
林昭月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恨我,昭月。”萧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看来都可能是虚伪,是别有用心。我不强求你信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我把你困在这里,用汤药吊着你的命,看似是为了弥补,实则……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哪怕你恨我,哪怕你把我当作仇人,只要你活着,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昭月的心上。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这番话,是他真实的内心独白,还是更高明的以退为进?
信任的裂痕太深,她无法判断。
“你好生休息。”萧烬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栖凤阁。
房门轻轻合拢,阁内重归寂静。林昭月却再也无法平静。萧烬最后那番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恨意依旧根深蒂固,但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却悄然滋生。
她被困在这华美的牢笼里,身体被汤药滋养,心灵却被更深的迷雾笼罩。萧烬用他的方式,织成了一张更密、更柔的网,将她牢牢困住。这一次,囚禁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窗外,夜色浓重,仿佛预示着更漫长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