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伦领主带回梅瑞娜女士已有半月之久。
这位来自金雀花家族的女医师,医术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那份与北境粗粝格格不入的沉静温婉。
她虽然年岁不轻,但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风韵,举止谈吐更是优雅得体,在一群风吹日晒、嗓门洪亮的领民中,尤其是和领地内那些从事体力劳动、作风豪放的女性相比,自是显得不同。
这些日子,医护所门口平白多了些“偶感不适”的壮小伙,连老油子们打铁修墙时,话题也总有意无意地绕着她转。
然而,这份平和的氛围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被骤然打破。
一声尖锐嘹亮的婴儿啼哭,如同利刃般划破了霜岩领堡垒宁静的夜空。
第一声时,许多人还在梦里嘟囔着翻了个身。
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有力,清晰得不容错辨,真的有婴儿在哭!
“哪儿来的娃儿哭?”
“俺是不是没睡醒?”
堡垒瞬间骚动起来,灯火接二连三亮起,男人们披上衣服,揉着眼睛循声而出,脸上写满了惊疑与荒谬。
在这雄性荷尔蒙几乎要溢出来的地方,婴儿的哭声简直比龙吼还稀罕。
堡垒中被惊醒的人们纷纷点亮灯火,披衣而出,脸上写满了惊疑与困惑。
他们下意识地循着那哭声的方向寻去,最终发现声音的来源,竟是那座平日里少有人靠近的——地牢入口。
更确切地说,是地牢旁临时辟出、由老医师维尔德和梅瑞娜女士共用的一间诊疗室。
此刻,那间石屋的门紧闭着,婴儿的啼哭声正从里面不断传出,期间还夹杂着女性压抑的、听不清内容的低语声。
众人围拢过去,面面相觑,议论声嗡嗡作响,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谁?谁在里面生孩子?”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梅瑞娜女士她……”有人下意识地冒出这个念头,旋即又自己否定,“不可能!才来半个月,哪有这么快!”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老医师维尔德发话了,他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严厉:“滚滚滚!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回去睡觉!没什么好看的!”
他身旁审讯官马文那瘦削阴沉的身影站在角落,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意味,让最前面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两人以及几个学徒如同门神般堵住了入口。
但这并不能打消众人的好奇心。
巴顿挤到最前面,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嗓门洪亮地喊道:“维尔徳老头!马文!这到底是谁啊?谁生的孩子?咱们领地这几个老婆娘,俺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哪个不是能徒手搬粮袋的主?这……这居然还能生?真是老树开新花,厉害啊!”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低了的哄笑,但更多的还是疑惑和探究的目光。
厨师长汉斯也挤在一旁,搓着手嘀咕:“就是啊,从来没听说谁怀上了……这藏得可够深的!”
无论众人如何询问、猜测甚至起哄,维尔德和马文都只是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牢牢地把守着门口,拒绝任何探视。
门内的啼哭声和动静持续着,忽高忽低,中间似乎有短暂的间隙,但又很快响起新的哭声,折腾了足足大半宿。
过了许久,门再次打开。
梅瑞娜女士走了出来,她额上带着细汗,神色疲惫,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线条柔和的颊边,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瞬间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她无视了周围立刻投来的灼热目光,径直走到审讯官马文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极快地低语了几句。
马文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猛地一蹙,点了点头,随即二话不说,转身分开人群,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通往领主塔楼的走廊方向。
“哎!梅瑞娜女士!到底是谁啊?”
“生了几个啊?怎么听动静折腾了这么久?”
人们立刻围住了女医师,七嘴八舌地追问。
梅瑞娜女士只是摇了摇头,用轻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句:“病人需要休息。”便转身返回诊疗室,再次将门紧紧关上。
留下外面一众人等心痒难耐,猜测更是变得离奇起来。
巴顿瞪着马文消失的方向,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吼道:“我勒个去!不会是马文这老小子的吧?平时没看出来啊!”
汉斯厨师长立刻接口,脸上露出猥琐而了然的表情:“啧啧啧,想不到他口味这么重!你看他整天阴气沉沉的,审讯起俘虏来那股狠劲,说不定内心早就憋得变态了!”
各种离谱的猜测在人群中流传,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没过多久,马文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披着外袍、显然刚从床上被叫醒的沃伦领主。
沃伦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步伐很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无视了所有试图询问的人,在马文的引导下,直接推开诊疗室的门走了进去,马文紧随其后,门又一次关上。
门外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这一夜,对于堡垒中的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由沃伦领主亲自宣布,并迅速传遍了整个霜岩领。
昨夜降生的那名女婴,是他的孩子,而孩子的母亲,是此前被俘虏的猫人部族首领,寒爪氏族的莉拉。
领主塔楼的大厅内举行了小型的庆祝宴会,沃伦的脸上带着初为人父的、难以掩饰的喜悦和自豪,亲自为女儿取名为“艾拉”。
西里尔斯、埃德温、巴尔杜尔等核心成员坐在一桌,面前摆着美酒,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猫人的孩子……半兽人……”巴尔杜尔摩擦着他粗壮的手指,声音低沉,“领主大人他……”
埃德温书记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忧虑:“嗯,就算领主大人宣布孩子的母亲难产死了,但她身上兽人的特征还是掩盖不住的。”
西里尔斯沉默地喝着酒,他的目光掠过正在接受众人祝贺、怀抱婴孩的沃伦,又扫过不远处的审讯官马文和老医师维尔德,怪不得这段时间两人行为古怪。
他忽然想起调查团来时,阿斯塔尔将军与沃伦领主曾单独进入地牢良久,以及之后两人出来时那讳莫如深的样子。
原来,那个时候,将军发现的是这个秘密……而沃伦,早已做出了选择。
尽管心中充满疑虑,但看到沃伦此刻真切的喜悦,西里尔斯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举起酒杯,向着领主的方向微微致意。
无论如何,这是领主的决定。
宴会的氛围看似热烈,但知情者的心中都压着一块石头。
只有巴顿和汉斯等少数神经大条的人还在为领主庆贺,大声嚷嚷着要喝个痛快。
西里尔斯再次看向沃伦怀中那个有着细微绒毛、似乎还带着猫族特征的女婴,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沃伦正笑着用手指轻轻触碰婴儿的脸颊,眼神温和而坚定。
或许对于这位父亲而言,能够力排众议保住这个女儿,已是他在当前规则下所能做到的、最大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