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King呓语中吐出的那几个词,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狠狠地敲了一下。尤其是“钥匙”这两个字,让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在“纸人贷”事件的最后,那个被我用力量碾碎的邪术师,在他魂飞魄散之前,就曾用一种狂热又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嘶吼着“钥匙……你就是钥匙……”。当时我只当他是临死前的胡言乱语,可现在,陈景瑞通过阿King的潜意识,又一次将这个词送到了我的面前。
巧合?绝不可能。
我坐在太师椅上,身体的虚弱感还在,但脑子却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冲击而变得异常清醒。我开始飞快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水底衙在布局一个覆盖整个岭南的“夺运大阵”,这件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而这个大阵的核心枢纽就在羊城。他们抓捕特殊体质的人进行实验,制造各种蛊毒,显然是在为大阵的启动做准备。陈景瑞,这个亦敌亦友的家伙,一直在暗中行动,他似乎对水底衙的计划了如指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还在推波助澜。
比如这次,他把阿King当成炮灰,目的就是为了从水底衙的数据库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但同时,他也算准了,为了救阿King,我必然会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去主动接纳和使用更深层次的方九霄的力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我往这条路上逼?
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地在我脑中成型。如果水底衙的计划是一个巨大的锁,那么我,或者说我体内的方九霄,就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陈景瑞做的一切,都是在“催熟”我这把钥匙。而水底衙,他们或许也在寻找这把钥匙,也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钥匙的存在,只知道按部就班地修建那把“锁”。
“快了……‘钥匙’……即将就位……”
这句话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我就是“钥匙”,而我就位之后会发生什么?夺运大阵启动?还是那个所谓的“七姑苏醒”?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我不能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陈景瑞,被水底衙,被我体内的方九霄推着走。我必须搞清楚,我这把“钥匙”到底是要开什么门,门后面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从疲惫中挣脱出来,一股强烈的求知欲压倒了身体的虚弱。我扶着椅子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老陆,你干嘛?快坐下休息!”武胜见状,立刻过来要扶我。
“我没事。”我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内堂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书架上,那里存放着爷爷留下的《岭南诡录》。“我得查点东西。与其在这里干等着猜,不如自己去找答案。”
叶知秋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同。她明白我的意思,与其在未知的恐惧中煎熬,不如主动出击,哪怕迎面撞上的是更残酷的真相。
“我帮你。”她说着,走到书架前,帮我取下了那本厚重的、用牛皮包裹的古籍。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书,回到了太师椅上。书页的触感和那股独特的墨香,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我不再是被动地等待记忆闪回,而是第一次,主动地、有目的地在这本诡异的百科全书里,搜寻我想要的答案。
我的目标很明确: “钥匙”、“归墟”、“七姑”。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这本书的内容驳杂无比,从民俗传说到风水堪舆,从草药偏方到禁忌巫术,包罗万象。很多记载都语焉不详,充满了古人的敬畏和想象。
首先是“归墟”。这个词条我很快就找到了。在书中的“舆地志·异闻”一篇里,有这样的记载:“南海之外有大壑,实为无底之谷,天下之水,八荒之流,皆归于此,谓之归墟。”
果然,和神话传说中的描述差不多,一个万物终结、所有水流汇集归宿的地方。但爷爷在后面用朱砂笔加了一段小字批注:“归墟非地,实为‘场’。形随势走,气随运迁。可为人造,以纳天地无尽之能。”
看到这段批注,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可为人造”!这不就是水底衙正在做的事情吗?他们以整个岭南的山川水脉为阵基,就是要人为地制造一个巨大的能量汇集点,一个现代版的“归墟”!而这个归墟的作用,就是为他们的“夺运大阵”提供无穷无尽的能量。
线索对上了。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接着,我开始寻找关于“七姑”的记载。这个就难多了。书里没有直接的词条,我只能根据读音和相关传说,在各种民俗故事里大海捞针。
“老陆,你看这个。”一直在我旁边帮忙翻阅另一部分手稿的叶知秋,忽然指着一段关于“行瘟祈禳”的记录。
我凑过去看,那是一段记录清末某地爆发大规模瘟疫的文字。其中提到,当地百姓为求平安,除了拜祭药王,还有一种更古老的习俗,就是祭拜“七圣仙娘”。文中描述这“七圣仙娘”来历不明,或说是天上仙女,或说是水中精怪,能掌管瘟疫,也能赐予生育。当地人对她们又敬又怕,祭祀的仪式也极为诡异,需要在特定的日子,用七种不同的牲畜血液混合祭品。
“七圣仙娘……七姑……”我喃喃自语。虽然名字不同,但这数量和掌管瘟疫、生育的权能,隐约对得上。
“我们叶家的秘闻里,也提到过类似的存在。”叶知秋压低了声音,“但不叫‘七圣仙娘’,而是被称为‘七煞神’。传说她们是岭南大地原始的自然神,后来被道门先祖镇压了。她们的力量,与生命和凋零直接相关,非常极端。”
女神还是邪神?仙娘还是煞神?这种模糊不清的定义,反而更让人不安。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七姑”绝对是极为古老且强大的存在。水底衙的大阵,难道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复活或者唤醒她们?
一个又一个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中飞速拼接。一个庞大、阴森的计划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水底衙妄图人造“归墟”,汇集整个岭南的能量,以此为基础布下“夺运大阵”,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被镇压的古老存在——“七姑”。
而我,这个所谓的“钥匙”,在这个计划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启动大阵的开关?还是唤醒七姑的祭品?
一想到“祭品”这个词,我后背就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昏睡的阿King,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我们立刻围了过去。他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依旧疲惫,但已经有了焦距。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沙哑地问。
“不久,你感觉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像是被十辆卡车来回碾过一样。”阿King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表情变得严肃,“不过,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指向他的笔记本电脑,“在被踢出来之前,我好像……碰到了一个数据保险库的核心。虽然没能下载,但对方的防御逻辑和数据结构,我记下了一部分。给我点时间,我或许能反推出‘归墟’大阵的物理节点位置。”
这家伙,真是个天才。都只剩半条命了,脑子里想的还是代码和数据。
武胜立刻把他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阿King靠在床头,接过叶知秋递来的电脑,苍白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虚弱但精准地敲击起来。屏幕上,无数代码流瀑布般地闪过。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我们这个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在经历了猜忌和生死之后,似乎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凝聚起来。我不再是孤军奋战,叶知秋在动用家族资源,阿King在解析技术核心,武胜则像一尊门神,守护着我们所有人的安全。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逼近那个隐藏在水面下的巨大阴谋。
内堂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只剩下阿King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以及我翻动古籍的沙沙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早已黑透,只有内堂的一盏孤灯,将我们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强忍着精神上的疲惫,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岭南诡录》中所有可能与“钥匙”相关的记载。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了一页关于古代祭祀阵法的内容。
那一页的页脚,有一行几乎快要磨灭的蝇头小字,像是爷爷后来的补充说明。
我眯起眼睛,借着灯光仔细辨认。
“血祭开阵,魂钥引路。”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血祭……开阵……魂钥……引路!
魂钥!不就是“灵魂钥匙”的意思吗!
我就是那把魂钥!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也就在这一瞬间,我脑海深处,那些属于方九霄的记忆碎片,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片段,也不是遥远的旁观。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将我的意识彻底淹没。
我的“视线”变了。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座古老、宏伟的祭坛之上。祭坛由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上面刻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繁复的纹路。周围是无尽的黑暗,脚下冰冷的触感和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却无比真实。
我的手中,正握着一样东西。
我“低头”看去,那是一枚通体血红的玉佩,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某种我看不懂的龙形图腾。玉佩入手温润,却又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在我的面前,祭坛的中心,有一个凹槽。那个凹槽的形状,和手中这枚血玉佩,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一个声音,一个属于方九霄的,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在我的意识深处响起,告诉我该做什么。
于是,我“抬起手”,将那枚血玉佩,对准了祭坛中心的凹槽,缓缓地,坚定地,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响,玉佩与祭坛完美地嵌合在了一起。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画面猛然破碎!
“呼——!”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从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中挣脱出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手中的《岭南诡录》“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老陆,你怎么了?”叶知秋和武胜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同时看向我。
我没有回答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我的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画面在反复回放。
那座被无尽黑暗笼罩的古老祭坛。
以及那枚被我亲手插入凹槽的……血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