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靖王求医
雪下了三天,终于停了。
金陵城银装素裹,街巷间积雪深及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医馆的屋檐下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在清晨的微光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李莲花早早起来扫雪,竹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条被厚厚的积雪压弯,时不时簌簌落下雪沫,在寂静的晨间格外清晰。
我裹着厚厚的棉披风,坐在诊室里整理这几天的医案。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天气一冷,来看风寒的病人就多了起来,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有些是旧疾复发,有些是冻着了。药材消耗得很快,李莲花昨天又去药材市场补了一批货,当归、黄芪、桂枝、防风……摆了满满一药柜。
医案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病人的情况:张老汉的风湿,王小娃的咳嗽,李婆婆的头痛……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人,一段或长或短的故事。这些天来,我已经熟悉了附近几条街的居民,知道谁家孩子顽皮,谁家老人孤苦,谁家日子艰难。
“白大夫在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见萧景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锦袍,衣领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外罩一件深紫色的狐裘,毛色油亮,显然是上等货色。比上次微服来访时要正式许多,也更显威严。
“靖王殿下。”我起身行礼,心中却是一紧——他这么正式地来,恐怕不只是看病那么简单。
“不必多礼。”萧景琰摆摆手,示意侍卫留在门外,自己走进诊室。他四下看了看,目光在药柜、诊桌、屏风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炭盆上跳动的火苗,“医馆收拾得很整齐,也很暖和。”
“殿下请坐。”我给他倒了杯热茶,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浮起缕缕白气,“殿下今日来,可是身体不适?”
萧景琰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捧在手心里暖着:“确实有些不舒服。常年驻守边关,落下了些旧伤,一到天冷就发作。这几日雪下得大,更是疼得厉害。”
“殿下请伸手,我先诊脉。”
萧景琰依言伸出右手。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我搭上脉搏,屏息凝神,仔细诊察。
脉象沉稳有力,如磐石般扎实,这是军人特有的阳刚之脉。但细品之下,能感觉到几处隐晦的滞涩,像是溪流中潜藏的暗礁——是旧伤未愈,经络不通。再看他的面色,虽然精神尚可,但眼底有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深潭底部泛起的暗影,唇色也略显暗淡,像褪了色的朱砂。
“殿下是不是经常感到腰背酸痛,尤其是阴雨天或天气转冷时?”我问。
萧景琰点头:“是。军医说是风寒入骨,治了几次,当时能缓解,但总是复发。这些年,我也习惯了,疼得狠了就忍一忍,或者喝几杯烈酒暖暖身子。”
“烈酒伤肝,且只是暂时缓解,治标不治本。”我说,“殿下这病,不是简单的风寒。常年征战,多次受伤,虽然外伤痊愈,但淤血未散,阻塞经络。加上边关苦寒,寒气侵入骨髓,这才落下病根。若不彻底治疗,年岁渐长,只会越来越严重。”
“能治吗?”萧景琰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能,但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我说,“我先给殿下施针,疏通经络,驱散寒气,再配以药浴和汤药,内外兼治。不过……”我顿了顿,“殿下政务繁忙,恐怕不能每日来医馆治疗。”
萧景琰沉吟片刻,手指轻轻叩着茶杯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可以每日下午来。只是……”他抬眼看向我,“医馆人来人往,我一个皇子频繁出入民间医馆,恐引人注意,也恐给白大夫带来麻烦。”
我明白他的顾虑。京城眼线众多,靖王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他每日来医馆,不仅会暴露我们的关系,还可能让医馆成为众矢之的。
“殿下若不介意,我可以每日傍晚去靖王府。”我说,“只是这样一来,医馆就得早些关门,有些病人可能就看不成了。”
“那就辛苦白大夫了。”萧景琰站起身,对我微微颔首,“诊金方面,白大夫不必客气,尽管开口。”
“诊金按医馆的规矩来就好。”我说,“贫者免费,富者酌情。殿下为国立功,戍守边关,保护百姓,民女不敢多收。只收药材成本和基本诊费即可。”
萧景琰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那眼神像冬日的暖阳,虽不炽热,却能穿透寒冷:“白大夫高义。那……今日可否开始治疗?这几日疼痛加剧,着实难熬。”
“可以。殿下请到里间。”
里间是专门用来施针的地方,用两扇绘着松鹤延年图的屏风隔开,相对私密。窗边放着一盆水仙,正开着洁白的小花,给房间增添了几分雅致。萧景琰脱下狐裘和外袍,只穿一件白色的中衣,在靠墙的卧榻上躺下。
他的身材比看起来要结实得多,中衣下的肌肉线条分明,是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体魄。但当我让他转过身,露出背部时,心中不禁一震——背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疤痕,有刀伤,有箭伤,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从右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左侧腰际的狰狞伤疤,像一条蜿蜒的蜈蚣。
“这些伤……”我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最长的疤痕,能感觉到底下肌肉的僵硬和扭曲。
“五年前在大渝边境留下的。”萧景琰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当时中了埋伏,背后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军医说差点伤到脊椎,若再偏一寸,我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我心中肃然起敬。这道疤痕狰狞可怖,愈合得并不好,可以想象当年的伤势有多重,治疗条件有多简陋。他能活下来,还能继续领兵打仗,驰骋沙场,实在不易。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多强的生命力。
“还有其他旧伤。”我指着他左侧肩胛下方一处凹陷,“这里……是箭伤?”
“嗯。”萧景琰点头,“三年前守城时中的箭,箭头带倒钩,拔出来时带出一块肉。养了三个月才好。”
“殿下真是……身经百战。”我轻声说,取出针包,在烛火上消毒银针。
“军人本分。”萧景琰淡淡道,“比起战死的兄弟,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平淡,却重如千钧。我想起梅长苏说的赤焰军七万将士,想起那些埋骨他乡的忠魂,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敬佩,同情,还有深深的无奈。
“我先给殿下施针疏通经络。”我说,“可能会有些酸胀,殿下忍耐一下。”
第一针,刺入大椎穴。
这是督脉要穴,总督一身阳气。针尖入肉的瞬间,萧景琰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放松下来,呼吸也调整得均匀绵长。我继续施针,沿着督脉一路向下,风府、哑门、大杼、风门……每一针都精准而沉稳。又在他背部的几个穴位补了几针,重点疏通那几处旧伤周围的经络。
针尖所到之处,我能感觉到经络中淤塞的气血开始松动,像冰雪初融,溪流暗涌。萧景琰的背上渐渐沁出汗珠,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感觉如何?”我问,手指轻捻针尾。
“热。”萧景琰说,声音有些闷,“像有股热气在背上流动,从脊椎向四周扩散。尤其是那几处旧伤,开始是酸胀,现在是温热。”
“那就对了。”我说,“寒气被驱散,阳气回升,经络疏通,自然会感觉热。这是好现象。”
施针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我全神贯注,每一针都力求精准,既要疏通经络,又不能刺激过度,以免引起旧伤复发。萧景琰一直很配合,一动不动,只有呼吸的节奏随着针法的变化而微调。
起针时,我动作轻柔,每起一针,都在针孔处按压片刻,防止出血。全部起针后,萧景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背,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确实轻松多了。背上的沉重感减轻了大半,活动也灵活了些。白大夫的针法,果然名不虚传。”
“这只是第一次,效果还不明显。”我一边擦拭银针,一边说,“殿下需要连续治疗一个月,每天一次,才能彻底疏通经络,驱散寒气。另外,我还要给殿下配一副药浴的方子,每晚睡前泡半个时辰,可以温经散寒,活血化瘀。”
“都听白大夫的。”萧景琰披上外衣,在桌边坐下。
我研墨铺纸,开了一张药方:以桂枝、附子、干姜温阳散寒,当归、川芎、红花活血化瘀,再加威灵仙、独活祛风除湿。剂量都偏大,但考虑到萧景琰体格健壮,常年习武,应该能承受。
“按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我将药方递给他,“药浴的方子我另外写,用大锅煮沸,兑入浴桶,水温以能忍受为宜,泡到全身出汗即可。”
萧景琰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又让侍卫一一记下我的嘱咐。他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像个听话的学生。
治疗结束后,萧景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诊室里,慢慢喝完那杯已经凉了的茶。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如黛,远处的屋顶上积雪未化,在暮色中泛着幽幽的蓝光。
“白大夫最近可见过长苏?”他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提。
我心中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整理针具:“梅盟主偶尔会来复诊。殿下的意思是……”
“有些事,想当面问他。”萧景琰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炭盆里跳动的火焰上,“但他总避着我。我去江左盟在京城的据点找他,他不见;我让人传话,他不回。白大夫能否帮我带句话?”
“殿下请说。”
萧景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坚定,像雪山之巅的湖泊,没有一丝杂质:“告诉他,我相信他。不管他是林殊,还是梅长苏,我相信他。赤焰军的事,我愿意帮他,尽我所能。”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梅长苏宁死也要翻案——因为有这样的人,有这份信任,值得他冒险,值得他忍受十二年的痛苦和等待。
“我会转告的。”我说。
萧景琰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荷包,放在诊桌上:“这是今日的诊金。从明日起,每日酉时,我会派马车来接白大夫。车夫姓赵,是我的亲信,白大夫可以信任他。”
“殿下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去就可以。”我说,“医馆到靖王府不算远,走路也不过两刻钟。”
“金陵城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萧景琰说,语气严肃起来,“白大夫如今与长苏走得近,又为我治病,难免引人注意。谢玉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越贵妃那里也盯着。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他说得有理。谢玉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但不代表他放弃了。越贵妃召我入宫,也是一种试探和警告。越是平静,越可能暗藏杀机。梅长苏说得对,京城的漩涡,深不见底。
“那就多谢殿下了。”我收下荷包,没有推辞。
萧景琰离开后,我打开荷包,里面是十两纹银——远超普通诊金。我想退回去,但转念一想,萧景琰这样的人,既然给了,就不会收回。不如用这些钱多备些药材,给穷人义诊,或者补贴那些付不起药费的病人。
傍晚时分,天色完全暗下来,医馆准备关门时,梅长苏来了。
他裹着厚厚的白色狐裘,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嘴唇有些发紫,显然是被冻着了。飞流扶着他,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瓷器,生怕他摔倒。两人身上都落了雪,在温暖的诊室里迅速融化,留下深色的水渍。
“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问,连忙让他到炭盆边坐下。
“宫里传召,耽搁了。”梅长苏在炉边坐下,伸手烤火,手指冻得发红,“梁帝突然问起江左盟的事,问我在京城住得可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应付了半天,又陪他下了两盘棋,这才放我出来。”
“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就是有点累,头有些晕。”梅长苏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施针吧,我歇会儿。”
我给他施了一套安神补气的针法,重点取穴百会、神门、内关,配合足三里、三阴交补益气血。施针过程中,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宇间的疲惫也淡了些,但那份深藏的忧虑,却像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
“今天萧景琰来了。”等他状态好些后,我说。
梅长苏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来做什么?”
“治伤。”我说,“边关旧伤,天冷发作。我答应每日去靖王府给他治疗。”
梅长苏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狐裘柔软的毛领:“他还是那么固执,那么……不懂变通。明知道与我走得太近有风险,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却偏要如此。这些年在朝中吃了那么多亏,怎么就不长记性。”
这话听着像责备,实则藏着深深的担忧。我忽然意识到,梅长苏推开萧景琰,不只是怕连累他,也是怕他重蹈覆辙——十二年前,萧景琰因救援赤焰军而遭伏击,差点丧命;十二年后,他不能再让同样的事发生。
“他要我转告你一句话。”我看着梅长苏,一字一句地复述,“他说,他相信你。不管你是林殊还是梅长苏,他都相信你。赤焰军的事,他愿意帮你,尽他所能。”
梅长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盯着炭盆里跳跃的火苗,许久没有说话。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和深陷的眼窝。那一刻,他看起来无比脆弱,又无比坚硬。
“你……不见他吗?”我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梅长苏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要被火焰吞噬,“景琰性格刚直,不善权谋,也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让他知道太多,参与太深,反而会害了他。他现在在朝中的处境本就不易,若再与我扯上关系……”
“可他想帮你。”我打断他,“而且,他需要你。翻赤焰军的案子,单凭他一个人,做不到。你需要盟友,他需要真相。你们本该并肩作战。”
梅长苏苦笑,那笑容苦涩得让人心疼:“白姑娘,你不懂。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担子,只能一个人扛。景琰有他的路要走,他有他的责任要担。我不能把他拖进我的深渊。”
又是这句话。他总是这样,把所有想帮他的人都推开,一个人扛下所有痛苦和危险。他以为这是在保护他们,却不知道,这种保护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你有没有想过,”我缓缓说,声音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也许对他们来说,被你推开,比被你连累更痛苦?霓凰郡主找你找了十二年,等了你十二年,忧思成疾,病到现在。萧景琰相信你等了十二年,暗中调查了十二年,从未放弃。他们之所以坚持,是因为在乎你,因为放不下。你一味推开他们,不是在保护他们,而是在伤害他们——用你的‘好意’,伤害他们的真心。”
梅长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让我……想想。”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要消散在空气里,“我需要……想一想。”
我没有再劝。有些心结,需要自己解开;有些决定,需要自己做出。我能做的,只是给他时间,给他空间,在他需要的时候,施一针,开一剂药,说一句理解的话。
施针结束后,梅长苏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依然坐在炉边,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遥远而迷离,仿佛透过这簇火焰,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某个夜晚——也许是梅岭血战的前夜,也许是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也许是得知萧景琰援军覆没的消息时。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年赤焰军被围困在大渝边境时,景琰曾率三千骑兵来援。他是违抗军令私自出兵的,因为朝廷已经下令,不准任何部队救援赤焰军。”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断。这是梅长苏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年的细节。
“那时我在主帅帐中,接到他的飞鸽传书,只有八个字:‘三日内必到,等我。’”梅长苏顿了顿,声音有些哑,“我们都以为有救了。父亲说,景琰虽然年轻,但用兵如神,有他相助,必能突围。将士们士气大振,又坚守了两天。”
“可是第二天,援军没来。第三天,还是没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第四天黎明,我们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圣旨,说赤焰军谋逆,勾结大渝,格杀勿论。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
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像冰块。
“后来我才知道,景琰的援军在路上遭到伏击,对方人数十倍于他,是早有准备的埋伏。”梅长苏睁开眼,眼中没有泪,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三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景琰重伤昏迷,被几个亲兵拼死救出,藏在一个山村里养伤。等他醒来,赤焰军已经没了。七万人,一个都没活下来,包括我父亲,我母亲,我叔父……”
炉火噼啪作响,爆出一两点火星,又迅速熄灭。诊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和梅长苏压抑的呼吸声。
“这些年,景琰一直在查当年的真相。”梅长苏继续说,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下是冻僵的火山,“他相信赤焰军是冤枉的,但苦于没有证据,也苦于……没有人支持。他在朝中孤立无援,陛下不喜,兄弟排挤,他能走到今天,全靠军功,也全靠……那股不肯放弃的执念。”
他转过来,看着我,眼中是坚定的、近乎偏执的光:“所以这次,我一定要成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七万忠魂,为了我林家满门,也是为了……那些相信我、等我、为我付出的人。”
“包括萧景琰和霓凰?”我问。
“包括他们。”梅长苏点头,眼神温和而真挚,“也包括你和李兄。白姑娘,谢谢你。不只是谢你为我治病,也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愿意帮我,愿意在这条路上,陪我走一程。”
“医者本分。”我说,“不过,既然你信我,我也信你。赤焰军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以医者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
梅长苏笑了,那笑容很淡,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转瞬即逝,却很温暖,很真实:“足够了。有你们在,这条路,我不孤单。”
那天晚上,梅长苏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松了一些。虽然前路依然艰险,虽然身上的担子依然沉重,但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相信他的人,身边有帮助他的人,前方有等待他的人。
这也许,就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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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起,我每日酉时去靖王府。
萧景琰派来的马车很普通,青色布篷,黑漆车身,没有任何标识。车夫姓赵,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脸上有一道疤,从眉梢划到嘴角,看着凶悍,但眼神很正。他话不多,每次只是恭敬地掀开车帘,等我上车后,便驾着马车平稳地驶向靖王府。
靖王府位于城东,毗邻皇城,但不算奢华,甚至有些简朴。门楣上挂着“靖王府”三个大字的匾额,字迹刚劲有力,是梁帝亲笔所书。门口有侍卫把守,穿着统一的甲胄,腰佩长刀,站得笔直。见我出示了靖王府的腰牌,便恭敬放行,没有多余的话。
治疗的地方设在萧景琰的书房隔壁。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有屏风、卧榻、药柜,甚至还有一个小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窗边放着两盆兰草,青翠欲滴,给这间以深色调为主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机。
萧景琰很配合,每日按时来,施针时也很安静,从不催促,也不多问。只是他太忙了,忙得几乎没时间休息。有时施针到一半,就有属下来报事——边关军情,朝中议事,府中庶务……他不得不中断治疗,去书房处理,处理完了再回来继续,有时要反复两三次。
“殿下这样太辛苦了。”有一次我忍不住说,那时他刚处理完一桩军务,脸色疲惫地回来,“身体要紧,有些政务可以稍后再处理,或者交给属下去办。”
“边关军情,耽搁不得。”萧景琰说,在卧榻上重新躺下,“一耽搁,可能就是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不过白大夫说得对,我会注意,尽量不中断治疗。”
说是注意,但该忙还是忙。我渐渐发现,萧景琰肩上的担子,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朝中无人支持——太子党排挤他,誉王党拉拢不成也打压他,梁帝对他既用又防;边关战事不断——大渝、北燕、南楚,虎视眈眈;府中开支紧张——靖王府的用度是几位皇子中最少的,他还要用自己的俸禄补贴阵亡将士的家属。他一个人扛着这么多,几乎没时间休息,没时间顾惜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身体,旧伤怎么可能好?再好的医术,也抵不过日夜操劳的损耗。
我只能尽力调理,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到最好。除了施针和药浴,还给他配了药膳的方子,让王府的厨子每日准备——当归生姜羊肉汤、黄芪炖鸡、红枣枸杞粥……都是温补气血、强健筋骨的。萧景琰起初不以为意,觉得太过麻烦,但吃了几天后,气色明显好转,夜里睡得也踏实了,便认真起来,每日按时用膳。
“白大夫的医术,确实了得。”他说这话时,正在喝一碗刚熬好的药膳汤,“这几日我睡得踏实多了,腰背也不那么疼了。连府里的老军医都说,我的脉象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殿下若想彻底康复,还需静养,减少操劳。”我说,“可惜殿下做不到。”
萧景琰苦笑,那笑容里有无奈,有疲惫,也有不容动摇的坚持:“身在其位,身不由己。边关将士在流血,朝中百姓在受苦,我若只顾自己休养,于心何安?”
这话说得坦荡,我无言以对。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把责任扛在肩上,把百姓放在心里,唯独把自己放在最后。这样的人,让人敬佩,也让人心疼。
治疗间隙,我们偶尔会聊几句。萧景琰话不多,但很真诚,从不说虚言。他从不摆皇子架子,对我这个民间大夫也很尊重,有时甚至会请教一些医学常识——比如某种草药有何功效,某种病症该如何预防。
有一天,我给他施针时,他忽然问,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白大夫觉得,长苏是个怎样的人?”
我动作一顿,银针在指尖微微颤动,随即继续稳稳刺入穴位:“梅盟主……是个很有毅力的人。身患重病,却心怀天下,执掌江左盟,治理一方,令人敬佩。”
“只是敬佩?”萧景琰追问,没有回头,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殿下想听真话?”
“当然。我想听白大夫的真实看法,不是客套话。”
我沉默片刻,手下不停,又刺入一针,才缓缓说:“我觉得,他是个很孤独的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不愿连累任何人。所有关心他的人,都被他推开;所有想帮他的人,都被他拒绝。他以为这样是在保护他们,却不知道,这样反而让他们更痛苦——因为被推开的人,会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不被信任;想帮他的人,会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辜负了这份情谊。”
萧景琰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良久,他才低声说,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共鸣:“你说得对。他就是那样的人,总是为别人着想,从不顾自己。十二年前是这样,十二年后还是这样。”
“所以殿下才要帮他。”我说,“因为你知道,如果这次不帮他,他会一个人走到最后,直到倒下。而你不愿再看到那样的事发生——不愿再像十二年前那样,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但萧景琰显然听懂了。他的身体微微僵硬,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
“白大夫看得很透彻。”他说,声音有些哑。
“医者不仅要治身,也要治心。”我起针,用干净的纱布擦拭针孔,“梅盟主的心病,比身病更难治。他的身体,我能用针用药调理;但他的心……我无能为力。”
“那白大夫觉得,他的心病,能治好吗?”萧景琰坐起来,转过身看着我,眼神认真得像在探讨军国大事。
“我不能。”我摇头,将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包,“心病还需心药医。他的药,是真相,是公道,是那七万忠魂的清白,是林家满门的昭雪。这些,我给不了,殿下……或许可以。”
萧景琰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赏,有感激,也有沉甸甸的责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像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治疗结束后,他送我到门口。天色已晚,冬日天黑得早,王府里早早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铺开,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雪花又开始飘了,细碎的,轻盈的,在灯光中飞舞,像无数的萤火虫。
“白大夫。”萧景琰忽然叫住我,我回头,看见他站在台阶上,玄色的身影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像雪原上的一棵青松,“谢谢你。”
“殿下客气了,这是民女该做的。”
“不只是谢你为我治病。”萧景琰说,雪花落在他肩上,很快就融化了,“也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愿意帮我开解长苏,愿意在这潭浑水里,保持一份清明和善意。”
我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躬身行礼:“民女告退。”
马车驶离靖王府,融进夜色和雪幕里。我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琰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雪花落满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眼神遥远而坚定。
都是孤独的人啊。梅长苏是,萧景琰是,霓凰也是。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真相,等待一个公道,等待一个可以放声痛哭、可以坦然相认、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的时刻。
而我,能做的只有尽我所能,保他们健康,陪他们等到那一天——用我的医术,用我的陪伴,用我微不足道却真诚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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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医馆里病人不多,我正在教小翠辨识几种容易混淆的草药——白芍和赤芍,当归和独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马车停下的声音。
小翠好奇地探头去看,脸色一变:“白大夫,是宫里的马车!”
我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药材,走到门口。果然,一辆华丽的宫车停在医馆前,车帘掀开,下来一个穿着深紫色宫服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眼神倨傲,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他一进门就尖着嗓子问,声音刺耳:“哪位是白芷白大夫?”
“我是。”我上前,依礼躬身,“公公有何吩咐?”
老太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展开,用那种特有的、拖长了调子的声音宣读:“贵妃娘娘有旨,宣白芷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钦此。”
贵妃娘娘?越贵妃?
我心里一沉,像有块冰坠入胃中。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地接过旨意:“民女遵旨。只是……能否容民女换身衣服,收拾一下药箱?”
“不必了,就这样吧。”老太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贵妃娘娘等着呢,耽搁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白大夫请。”
李莲花从后院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晒干的草药,看到这情形,脸色骤变。我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京城,对方是宫里的人,硬抗没有好处。
“我去去就回。”我说,声音尽量平稳,“你看好医馆,照常开诊。若有急症,等我回来处理。”
李莲花点点头,眼中满是担忧,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小心。”
我跟着太监上了马车。车厢很宽敞,内饰奢华,铺着厚厚的绒毯,座位上垫着柔软的锦垫。但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像是多种香料混合而成,熏得人头晕目眩。我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记下路线——从医馆出发,向东,过三条街,转向北,过朱雀门,进入皇城。
马车驶进皇宫时,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像要压下来。穿过一道道宫门,每道门都有侍卫把守,查验腰牌。宫墙高大巍峨,朱红色的墙壁在阴天里显得格外压抑。终于,马车在一座宫殿前停下。殿前匾额上写着“昭阳宫”三个鎏金大字,笔法华丽,正是越贵妃的居所。
太监引我进殿。殿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上挂着精美的丝帛画卷,画的是花鸟山水,色彩艳丽。正中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宫装女子,大约三十多岁,容貌美艳绝伦,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正是越贵妃。她穿着绯红色的宫装,外罩一件绣着金凤的披风,头上簪着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身边站着四个宫女,垂手侍立,屏息静气。
“民女白芷,参见贵妃娘娘。”我依礼跪拜,额头触地。
“起来吧。”越贵妃的声音慵懒而妩媚,像春日的暖风,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我抬起头,但不直视她的眼睛——这是规矩。越贵妃仔细打量着我,目光像扫描一般,从我脸上移到身上,又从身上移回脸上,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很美,却让人心里发毛。
“果然年轻。”她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听说白大夫医术高超,连靖王的旧伤都能治?连太医院那些老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旧疾,白大夫几针下去,就好转了许多?”
“民女略懂医术,不敢称高超。”我谨慎回答,“靖王殿下旧伤虽重,但经络未完全堵塞,气血尚存。民女只是用针法疏通经络,用药温养气血,是殿下身体底子好,才能见效。”
“不必谦虚。”越贵妃摆摆手,手腕上的玉镯叮当作响,“本宫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病。最近本宫总是头疼,夜里也睡不安稳,太医开了方子,吃了也不见好。听说白大夫针法如神,特请来一试。”
“民女可否为娘娘诊脉?”
越贵妃伸出手腕。她的手腕纤细,皮肤白皙如脂,戴着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更衬得肌肤胜雪。我上前,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屏息凝神。
脉象浮滑,跳动急促,像湍急的溪流;舌苔黄腻,舌质红绛——这是肝火旺盛、心绪不宁之症。再闻殿中浓郁的熏香,那香味甜腻呛人,更是加重了症状。肝主疏泄,喜条达而恶抑郁,这殿中气氛压抑,香气浓郁,加上她思虑过度,难怪会头疼失眠。
“娘娘这病,是思虑过度,肝火旺盛,加上殿中熏香过浓所致。”我说,收回手,“若要根治,需放宽心情,减少思虑,殿中熏香也当减少或停用。民女可为娘娘施针缓解头痛,再开一副清心安神、疏肝解郁的方子。”
“熏香?”越贵妃挑眉,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这熏香是本宫最喜欢的龙涎香,混了沉香、檀香、麝香,用了多年,从未不适。太医院也从未说过熏香有问题。”
“娘娘恕罪,民女只是据实以告。”我垂首道,“人体各有不同,有些人能适应,有些人不能。这熏香性温燥,香气浓郁,久闻会耗伤阴液,扰动心神。娘娘若不信,可停用熏香三日,看看是否头痛减轻,睡眠改善。”
越贵妃盯着我看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看透我的五脏六腑。良久,她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如银铃,却让人脊背发凉:“好,就依你所言。不过……本宫听说,白大夫与江左盟的梅长苏走得很近?还经常出入靖王府?”
来了。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前面的头疼不过是幌子。
“梅盟主是民女的病人。”我平静地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医者治病,不问身份。谁来看病,民女就治谁。靖王殿下也是民女的病人,殿下旧伤复发,疼痛难忍,民女每日去王府为他治疗,仅此而已。”
“倒是忙碌。”越贵妃端起手边的青玉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不过白大夫要记住,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你们江湖。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人,能救;有些人……救不得,也碰不得。”
这话里的威胁,比谢玉说得更露骨,更直接。她是贵妃,是后宫之主,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民女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何事?”我故作不解,一脸茫然,“民女只是大夫,只会治病救人,不懂朝政,也不参与朝政。娘娘的话,民女听不明白。”
越贵妃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像冬日的寒冰:“白大夫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梅长苏要翻赤焰军的案子,这是逆天而行,是与陛下作对,与朝廷作对。你若帮他,便是与朝廷为敌,与陛下为敌。到时候……别说你这小小的医馆,就连你的性命,恐怕也难保。本宫念你医术不错,又是女子,才好心提醒。若换作别人,早就……”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比说出来更可怕。
我垂下眼睛,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声音依然平稳:“民女只是大夫,不懂朝政。谁来看病,民女就治谁。至于其他,与民女无关。梅盟主是病人,靖王殿下也是病人,民女只管治病,不管身份,也不管他们想做什么。”
“好一个‘与民女无关’。”越贵妃冷笑,那笑声冰冷刺骨,“但愿白大夫能一直这么想,也但愿……白大夫能一直这么幸运。来人,送白大夫出宫。”
太监应声上前,做出请的手势。我躬身行礼,准备退下。走到殿门口时,越贵妃忽然又说,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毒蛇吐信:“对了,白大夫开的方子,本宫会试试。若有效,本宫自有重赏;若无效……哼。”
最后那声冷哼,意味深长,余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久久不散。
马车驶出皇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雪又下大了,纷纷扬扬,像无数的白蝶在黑暗中飞舞。我靠在车厢上,长出了一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裳也湿了一片。
越贵妃的警告,比谢玉的更直接,也更危险。她代表的是后宫势力,与谢玉的前朝势力不同,但同样不容小觑。而且她更阴柔,更擅长权谋和算计,像一条美丽的毒蛇,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
看来,梅长苏要面对的敌人,比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强。前朝有谢玉、夏江,后宫有越贵妃,朝中有太子党、誉王党,还有那个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梁帝。他一个人,一把病弱的身体,要怎么斗?
回到医馆时,李莲花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雪落满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见我平安回来,他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药箱。
“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他问,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越贵妃的威胁和警告。李莲花听完,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像窗外的夜色:“越贵妃也插手了……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在后宫经营多年,深受梁帝宠爱,说话很有分量。她若铁了心阻挠,梅长苏的处境会更艰难。”
“但我们也知道了更多。”我说,脱下沾了雪的外衣,在炭盆边坐下,“至少,我们知道谁在阻挠翻案,知道敌人的阵营。越贵妃的头疼不是装的,她确实需要治疗。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李莲花在我对面坐下,“什么机会?”
“接近她,了解她,甚至……影响她。”我说,看着跳跃的火苗,“她既然找我看病,我就有机会经常出入昭阳宫。宫里消息灵通,我可以听到一些外面听不到的事。而且,如果我能治好她的病,取得她的信任,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说上一两句话,或者传递一两个消息。”
李莲花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炭火噼啪作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也起来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这很危险。”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非常危险。越贵妃不是普通人,她能在后宫屹立不倒,绝非善类。你接近她,就像接近一头美丽的猛虎,随时可能被吞噬。”
“我知道。”我说,“但梅长苏一个人在战斗,他需要帮助。萧景琰帮得有限,霓凰帮不上,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如果能通过越贵妃这条线,了解宫里的动向,甚至在必要时影响一些决定,也许能改变局面。”
“你想好了?”李莲花看着我,眼神深邃如夜,“一旦踏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后宫之争,比前朝更阴险,更残酷。那里没有刀光剑影,却有无数看不见的陷阱和毒箭。”
“我想好了。”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稳定,给我力量,“但我们要小心,非常小心。我不会主动参与,只是治病,只是观察,只是在必要时……做该做的事。”
李莲花反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像怕我消失一样:“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感觉不对,立刻抽身,不要犹豫。”
“我会的。”我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有你在,我不会有事。我们还要一起开医馆,一起治病救人,一起看很多很多个春天。”
窗外,雪夜无边。
细碎的雪花在黑暗中飘舞,无声无息,却一点点覆盖了整个金陵城,覆盖了屋顶、街道、树枝,也覆盖了那些看不见的阴谋和算计。
就像那些暗流,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而我们,已经深陷其中。
没有退路,只能前进;没有选择,只能面对。
但至少,我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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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