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鹏的消失，像一粒灰尘落入黄浦江，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法租界巡捕房那边，南造云子打点得妥当，只说抓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审了审，没查出什么，就放了。至于放走的人去了哪儿，巡捕房的人懒得问——每天经手的案子那么多，这种小事实在不值得费心。
军统那边倒是起了一阵小风波，但很快又平息了。
行动队副队长连着三四天不见人影，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消息。杜月峰派人暗中打听，只从“悦来”棋牌室的伙计嘴里问出来：赵志鹏那晚打牌时，被巡捕房的人带走了，之后就没回来。
再往深里查，线索就断了。棋牌室老板说，那晚确实有巡捕来查，带走了几个人，但都是生面孔，他也不认识。至于巡捕房那边，记录上只有一句“带走询问，后释放”，连名字都没留。
杜月峰心里明白，赵志鹏八成是出事了。要么是被日本人抓了，要么……就是“影子”察觉后动的手。可无论是哪种，他都查不下去。去日本人那里要人？那等于自投罗网。继续追查“影子”？赵志鹏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谁还敢冒头？
最后，军统上海站的内部档案里，赵志鹏的名字后面悄悄添了两个字：失踪。原因栏空着，时间写的是“民国三十年十月某日”。这事就这么搁下了，成了又一件无头公案。
丁陌知道这些，是因为苏念卿在一次例行接头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最近站里出了点事，有个外勤失踪了，杜站长心情不太好。”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丁陌，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丁陌只是皱了皱眉：“失踪？是出任务时暴露了？”
“不清楚。”苏念卿摇头，“人是在法租界不见的，巡捕房说抓过又放了，但之后再没人见过。”
“那麻烦了。”丁陌叹口气，“法租界那边鱼龙混杂，说不定是被哪路人马盯上了。你们最近做事要小心些。”
他的表情自然，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没有半点破绽。
苏念卿看了他几秒，点点头：“说的是。对了，上次你要的经费，批下来了，比你要的数目还多两成。杜站长说，最近‘影子’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这是额外的奖励。”
她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金条和美钞。
丁陌接过，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替我谢谢杜站长。放心，钱不会白花，下个月还有份大礼。”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各自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丁陌心里清楚，杜月峰这是在试探。多给钱，既是拉拢，也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表现得太高兴，或者急着要更多，反而会让人起疑。
所以他刚才的表现很克制：高兴，但不贪婪；感谢，但不谄媚。
回到领事馆，丁陌把布包锁进保险柜，然后坐回办公桌前，继续看那份没看完的季度报告。
窗外秋阳明媚，银杏叶子黄了半边。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赵志鹏的事解决了，眼前的威胁暂时解除。但丁陌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杜月峰不会就此罢手，松本优子虽然被调离一线，但以她的性子，迟早会卷土重来。还有南造云子，这个女人最近对“影子”的兴趣越来越浓，也是个隐患。
他需要把手里这张网织得更密，更牢。
不光要维持现有的关系，还要拓展新的。不光要在日伪系统内部发展，还要向更核心、更有权力的位置渗透。
丁陌的目光落在报告的一个名字上：佐藤康弘。
商务参赞，四十五岁，东京帝大毕业，家族在政界有些背景。这人丁陌注意很久了，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有几个毛病：好面子，讲排场，贪杯，还有点好色。
上个月领事馆办招待会，丁陌亲眼看见佐藤在走廊里和一个女招待调笑，手都搭到人腰上了。那女招待是中国人，年轻漂亮，但以佐藤的身份，这行为实在不妥。
当时丁陌没多想，现在琢磨起来，觉得这是个突破口。
好色的人，通常也贪财，也怕事。如果能抓住佐藤的把柄，或者用利益把他拉拢过来，那对丁陌来说，就等于在领事馆高层多了双眼睛，多了把保护伞。
但怎么接近佐藤，是个问题。
佐藤是商务参赞，级别高，平时和丁陌这种普通职员没什么交集。贸然上去套近乎，容易引人怀疑。得找个合适的契机，最好是能“顺理成章”地建立联系。
丁陌想了半天，想起一个人：铃木。
铃木的商社经常和领事馆商务处打交道，办许可证、申请配额什么的。如果让铃木以谈生意的名义，请佐藤吃饭，佐藤应该不会拒绝。到时候丁陌以“三井运输”负责人的身份作陪，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铃木商社的号码。
“铃木先生吗？我是竹下。有批货想跟你商量……对，从天津来的皮革，五百张上等牛皮。手续有点麻烦，需要办特别许可证……晚上一起吃饭？好啊，正好我认识商务处的佐藤参赞，可以请他来坐坐……对，就是佐藤康弘先生。他最近对华北的货物挺感兴趣的……好，那就今晚七点，老地方。”
挂了电话，丁陌微微一笑。
第一步，安排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