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单膝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后撞击管道传来的疼痛一阵阵扩散，胸口印记的灼热感尖锐明确。
但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试图站起来摆出防御姿态。
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腾气血，目光紧锁几米外那个被暗红色能量包裹如同受伤疯兽般的陈寻。
她指尖汇聚的能量越来越浓，扭曲空气发出低沉嗡鸣，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充满纯粹毁灭欲。
下一次攻击随时会来，威力恐怕比刚才更强。
硬抗或反击都不明智。
归序状态因刚才防御明显受损，光晕黯淡，传递的意念带着疲惫滞涩。
他自己也非最佳状态。
更重要的是，对面是陈寻，恐怕她已失理智。
电光火石间林怀安做出决定。
他没有向后躲闪或调动精神力准备对抗，反而明显地放松紧绷肩背和交叉护在身前的手臂，让它们自然垂落身侧。
这动作毫无攻击性，甚至透着一丝放弃抵抗的意味。
他抬起头，目光试图穿透那双被疯狂占据的血眸望进更深处。
他不再看她指尖危险的能量团，注意力集中在她苍白扭曲的脸上，集中在那曾经属于“陈寻”的轮廓上。
“陈寻。”他开口，声音因刚才冲击和紧张有些沙哑，但刻意放得平缓，不高不低，试图穿透管道低沉轰鸣和她喉咙里持续充满恶意的低吼。
“是我，林怀安。黑市里，我们一起决定来这里的。记得吗？”
对面凝聚能量的手指微颤一下，血眸中似乎有什么极快掠过，但随即被更汹涌疯狂淹没。
她喉咙里的低吼变成含混充满抗拒意味的音节，仿佛在驱逐这闯入她意识的声音。
林怀安没有气馁。
他维持放松不设防的姿态，继续用平稳语调说着，同时开始小心调动一丝精神力，不是去冲击或防御，而是试图化作一缕平和带着明确善意的意念流，向着陈寻方向延伸。
这很冒险，在对方精神极度不稳定且充满攻击性情况下，主动延伸精神力无异于将脆弱意识触角伸进绞肉机。
但他必须尝试。
“蛛网。”他吐出这两个字，清晰用力。
这词像一把烧红钥匙，猛地捅进陈寻混乱意识最深处某个锈死锁孔。
“嗬——”
陈寻身体剧烈一震，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尖锐抽气。
她指尖凝聚的能量剧烈波动差点溃散。
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翻滚的疯狂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猛地炸开，无数破碎影像片段从中喷涌而出，并非实体却直接投射在周围空气中，映照在生锈管道和昏暗地面上，形成一片扭曲晃动的光怪陆离之景。
林怀安看到了。
一个小女孩背影，穿着可爱碎花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在向前奔跑，背景是温暖夕阳和普通居民楼。
但下一瞬那背影就被无数道细密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的黑色线条猛地缠绕覆盖拖拽进深邃黑暗。
女孩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瞬间的静止和没入黑暗的景象却传递出令人心悸的绝望。
紧接着幻影切换。
几个面目模糊但浑身散发冰冷恶意的人形轮廓出现，他们站在阴影里对着某个方向指指点点，发出无声充满嘲弄意味的笑。
其中一人手腕上一个清晰的线条细密扭曲的蛛网标记一闪而过。
然后是更多碎片：昏暗的房间，冰冷的仪器，闪烁不祥红光的屏幕，束缚带，注射器……
最后定格在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属于陈寻，里面充满血丝泪水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伤，正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透过虚空将他们存在千刀万剐。
这些由她最深刻痛苦和仇恨凝结出的幻影不仅是对过去的回放，更携带着强大的精神污染力量。
绝望愤怒憎恨无力感……
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随着幻影闪烁向四周汹涌扩散，冲击着林怀安刚刚延伸出去的那缕平和意念。
林怀安感到脑袋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眼前发黑耳边响起尖锐耳鸣。
胸口印记的灼痛骤然加剧仿佛有火焰在那里燃烧。
那些负面情绪太过浓烈几乎要顺着他的精神连接反噬回来将他拖入同样的疯狂深渊。
就在这时一直紧贴他肩头光芒黯淡的归序有了动作。
幽蓝光晕不再试图凝聚成坚固屏障而是如同水波般轻柔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约两米左右的薄薄的半球形力场将林怀安笼罩在内。
这力场没有强烈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过滤层一种精神层面的净化薄膜。
当陈寻意识中迸发出的那些充满污染性的精神碎片和负面情绪潮水冲击到这层幽蓝力场时，力场表面荡漾开细微涟漪如同石子投入平静湖面。
那些极端情绪中最尖锐最具破坏性的部分被力场无声地吸收缓冲化解，虽然无法完全隔绝但渗透进来的部分已经大大减弱变得可以被林怀安承受和抵抗。
林怀安立刻感到压力一轻，虽然幻影带来的精神冲击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有那种随时会被拖入疯狂同化的危险感。
他趁机稳固住自己那缕平和的意念，让它像一根坚韧又柔软的丝线，继续朝着陈寻核心意识的方向延伸，试图穿透那些狂暴的幻影和情绪风暴。
“你女儿。”林怀安继续说道，声音在归序力场的保护下稳定了许多。
他没有提及那些痛苦的细节而是试图唤起另一些东西。
“她很可爱对吗？你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吗？记得她叫你妈妈的声音吗？”
陈寻身体又是一震。
周围那些充满恶意的蛛网幻影和冰冷仪器景象晃动了一下似乎有另一组更微弱更温暖的幻影试图挣扎着浮现。
阳光下的公园秋千女儿咯咯的笑声，睡前温柔的晚安吻，稚嫩画笔下的全家福……
但这些美好的片段刚一出现就被更强大的黑暗和痛苦记忆粗暴地撕碎覆盖。
“不……不许……提……”陈寻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里充满痛苦和挣扎。
她手中的碎片血光再次大盛，似乎想要用更强烈的攻击来扼杀这些让她脆弱的美好回忆。
“你必须记住！”林怀安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念也变得更加凝实。
“记住她的美好！记住你爱她！这才是你！而不是只剩下仇恨和疯狂！”
他的意念如同锥子试图刺破那层疯狂的外壳。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你真的被这里的规则净化掉，或者彻底变成一只只知道破坏的怪物，那些害了你女儿的杂碎会拍手称快！他们会说，看，又一个被我们毁掉的可怜虫，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只会在这里无能狂怒！”
“想想你女儿！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有一天需要你你愿意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吗？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剩下疯狂和毁灭的怪物？”
“活下去！清醒地活下去！带着对她的爱和记忆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保持清醒你，才有机会找到线索，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有机会去做你真正该做的事！”
林怀安的语速很快。
他做的是引导是将那指向纯粹毁灭和自我沉沦的疯狂恨意，引导向一个更具体更需要清醒和存在才能实现的目标。
复仇，寻找真相，以及内心深处或许从未熄灭的与女儿重逢的渺茫希望。
他不断地强调活下去，清醒记住，寻找。
将这些概念与她最深的执念捆绑在一起，反复冲击她混乱的意识。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力。
林怀安必须全神贯注维持意念输出的强度和精准度，同时还要抵抗那些渗透进来的残余精神污染。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
归序的幽蓝力场也在持续闪烁，显然维持这种精细的精神过滤同样对祂是不小的负担。
陈寻的反应越来越剧烈。
她不再只是发出低吼和酝酿攻击，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时而抱头蜷缩，时而仰天做出无声的呐喊状。
手中碎片的血光忽明忽灭极不稳定。
周围那些痛苦的幻影也开始混乱地交织闪烁，美好的片段挣扎着浮现的次数变多，虽然依旧短暂，但不再被立刻彻底碾碎。
她的眼神在疯狂与片刻的茫然清明之间剧烈挣扎。
血红的底色时而褪去，露出底下属于陈寻的饱含痛苦却尚未完全湮灭理智的眸光，但很快又被疯狂的血色淹没。
“女……儿……”她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词，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迷茫。
“对，你女儿。”林怀安立刻抓住这一丝松动意念，更加集中如同温和而坚定的水流持续冲刷。
“记住她，为了她，你必须撑住！你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变成这副鬼样子！你的恨，你的力量，应该用在真正的敌人身上，而不是浪费在这里，浪费在自我毁灭上！”
渐渐地，陈寻周身那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色能量场开始减弱光芒，不再那么刺目和不祥。
她指尖凝聚的能量团缓缓消散。
身体颤抖的幅度变小，虽然半透明的状态和边缘的能量逸散仍在继续，但速度似乎放缓了。
最重要的是她手中那块引路盘碎片散发出的光芒，开始从混乱暴戾的血红色逐渐向一种相对稳定内敛的暗红色转变，光芒的闪烁也变得规律起来，不再那么急促。
林怀安注意到，她那双被血色淹没的眼睛里挣扎的频率降低了。
偶尔血红色褪去时，那短暂清明的持续时间变长了几毫秒。
她不再发出持续的低吼，而是变成断断续续的沉重的喘息，仿佛每呼吸一次都需要对抗巨大的痛苦。
他继续说着话，意念如同涓涓细流。
“你记得她的生日吗？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她害怕打雷的时候会往你怀里钻吗？”
这些具体细微的问题触及到她意识深处被疯狂掩盖的柔软部分。
陈寻的身体又颤了一下，周围闪烁的幻影中，那个小女孩的影像出现的频率增高了，虽然依旧模糊，但不再总是被黑暗吞噬的画面。
偶尔能看到小女孩在笑，在跑，在伸手要抱抱。
“她需要妈妈不是一个疯狂的影子。”林怀安的声音放得更轻但每个字都清晰。
“你需要为了她保持清醒，哪怕只是最后一点清醒。你的恨，你的痛苦，应该成为你的力量，而不是你的坟墓。”
就在这时陈寻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她握着碎片的手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但这次不是为了攻击，更像在对抗某种内部的撕裂。
归序的力场微微调整，幽蓝光芒泛起更柔和的波动，仿佛在配合林怀安的引导，为那些挣扎浮现的美好记忆片段提供一点点庇护，让它们能在疯狂浪潮中多停留一瞬。
“稳住。”他低语意念凝实如绳索。“你可以做到。你不是一个人。”
陈寻的眼睛再次短暂清明，这次持续了整整两秒。
她看着林怀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声音，只有一滴浑浊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渍留下蜿蜒痕迹。
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碎片的手。
那已趋于稳定的暗红色光芒与她自身残存意识之间的联系变得异常清晰和平和。
她看着那光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不甘，有深深的眷恋，也有一种终于可以放下某种重负的解脱。
周围那些闪烁的幻影逐渐淡去，蛛网的标记，冰冷的仪器，痛苦的画面，都如同被水洗去的污迹慢慢消散。
最后只剩下那个小女孩的背影，在温暖的阳光下，向前跑着，越来越远，但没有再被黑暗吞噬，只是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片柔和的光晕。
陈寻那本就濒临消散的身体轮廓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如星尘般的微光光点。
这些光点如同被某种力量温柔地牵引着，涓涓细流般纷纷投向了她掌心那块散发着暗红光芒的引路盘碎片。
碎片的光芒微微波动着，如同平静的水面接纳雨滴，将那些承载着她最后意识记忆情感的光点悉数吸收容纳。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能量爆发的景象。只有光点的流淌和碎片光芒温和的闪烁。
几秒钟后陈寻原本所在的位置变得空无一物。
只有一块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一种内敛暗红色，表面有微弱能量流转的引路盘碎片，静静地悬浮在离地面几厘米的空气中，散发着稳定而平和的光芒，再无一丝之前的狂暴与不稳定。
它如同落叶般飘落到下方积着薄薄黑水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嗒的一声。
林怀安依旧单膝跪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精神和身体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
背后的疼痛和胸口的灼热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归序笼罩着他的幽蓝力场也悄然收回，光晕重新凝聚在他肩头，颜色似乎比刚才又浅淡了一点，传递来的意念带着浓浓的倦意，但还算稳定。
林怀安休息了几秒钟，积蓄了一点力气才站起身，踩着冰凉的积水走到那块暗红色碎片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碎片触手微温并不灼热，那股内敛的暗红光芒在接触到他的皮肤时似乎微微活跃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能感觉到这波动中没有攻击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