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巢的第一夜,在叶星压抑的痛楚呻吟、小满根须汲取泥土的微弱脉动、陆隐外骨骼冰冷的沉默守护,以及林守沉入无梦深渊的沉重疲惫中,悄然流逝。希望与隐忧,如同藤蔓与锈蚀的钢架,在这片小小的绿洲里紧紧缠绕,共生共存。
清晨稀薄的光线,艰难地穿透藤蔓穹顶的层层叠叠,在仓库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中残留着泥土、草木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叶星昨晚痛苦挣扎的汗味。林守几乎是光线落下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中瞬间聚焦,覆盖着皮革化皮肤的身体本能绷紧,又在确认安全后缓缓松弛。那截黑色的短尾无意识地扫过身下的兽皮。
旁边,叶星依旧蜷缩着,眉头紧锁,即使在睡眠中,覆盖着幽蓝鳞片的脸颊也残留着痛苦的神色。陆隐保持着背靠墙壁的坐姿,暗玉色的外骨骼在微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六只复眼光芒极其微弱,如同嵌入玉石的深红宝石,显示着他处于最低警戒的恢复状态。小满扎根在泥土里,体表的木纹裂痕在晨光下似乎比昨夜更润泽了一些,如同饱饮后的树皮,几缕细微的白色根须安静地探入土壤深处。
仓库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树蜥陈逸风覆盖着灰绿细鳞的身影如同融入光线的水流般滑了进来。他那双爬行类竖瞳快速转动,精准地扫过每个人的状态,最后落在叶星身上。
“时间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嘶嘶的气音,言简意赅。
叶星被惊醒,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下意识地捂住左侧后腰。昨晚那冰锥刺入般的绞痛虽然被药物压制,但深沉的钝痛和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
“小鱼儿,跟我来。”
陈逸风对叶星的称呼直接沿用了温翎的调侃,语气却平淡无波。他示意叶星去仓库另一侧一个相对干燥、通风良好,靠近一处藤蔓缝隙的角落。
叶星幽蓝鳞片下的脸皱成一团,在陆隐沉默的搀扶下,艰难地挪了过去。角落已经铺了一块相对干净的鞣制兽皮。
陈逸风示意叶星躺下。他的动作精准而专业,覆盖着细鳞的手指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冰凉,轻轻按压叶星剧痛的肾脏区域。叶星疼得倒抽冷气,鳞片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放松。我需要定位痛点性质和范围。”
陈逸风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他一边按压,一边仔细观察叶星的反应和体表鳞片下细微的生理变化——如肌肉痉挛、皮下血管扩张,同时用他那独特的、仿佛能独立聚焦的竖瞳扫描着痛区的体表特征。
“不是急性炎症...更像是...管道阻塞引发的痉挛和压力剧增。陆隐昨晚的判断方向是对的,积盐结晶引发肾绞痛的可能性很高。”
他从腰间一个皮质小包中取出几个小巧的骨质容器,里面装着研磨细腻的不同颜色粉末和少量晒干的变异草药碎片。他动作麻利地开始调配,修长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取量、混合、滴入几滴收集的净化雨水搅拌。很快,一种淡绿色、散发着清凉微苦混合着淡淡樟脑气味的粘稠药膏被调制出来。
“外敷,配合轻微按摩,能缓解痉挛,促进局部循环。”
陈逸风将药膏涂抹在叶星剧痛的部位。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清凉感渗透下去,如同无形的冰手抚平了躁动的神经,那令人窒息的绞痛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钝化、消退。叶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瘫软在兽皮上,冷汗浸湿了鬓角。
“这只是暂时缓解,小鱼儿。”
陈逸风一边用指腹以特定的力度和方向按摩着药膏渗入,一边冷静地陈述。
“根源在于你能力使用时的能量代谢失衡。放电,尤其是高强度放电,会急剧改变你体内的电解质环境,加上那些抗锈蚀药剂的代谢负担,超出了你肾脏的调节能力。盐分结晶析出,堵塞了管道。就像...一条被淤泥堵塞的河道。”
叶星幽蓝的瞳孔里映着陈逸风覆盖鳞片的侧脸,听着这冰冷而专业的剖析,昨晚温翎那句“你的能力,正在从内部蚕食你”再次如冰水般浇下。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
“...知道了,谢了,陈老师。”
与此同时,小满也被仓库外传来的、更加浓郁而富有生机的植物气息所吸引。他墨绿色的瞳孔望向门口的方向,体表的木纹微微波动,传递出一种本能的渴望。他小心地将探入泥土的根须收回,动作虽然依旧僵硬,但比之前顺畅了一些。他站起身,像一株被阳光牵引的幼苗,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地挪向仓库门口。
门外,是鸽巢的核心之一——那片被精心照料的种植区。低矮的藤条篱笆内,几株叶片肥厚、边缘带着柔和锯齿的变异芦荟状植物正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微光,那光芒带着一种宁静的净化气息。旁边,根系异常发达的樟脑清香灌木,正持续释放着令人心神安宁的草木芬芳。角落里,几株藤蔓上挂着的、类似变异番茄的果实,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小满站在篱笆外,墨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他体表的木纹裂痕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浓郁的生命力与安宁,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舒展、变浅,边缘的焦黑色也淡化了些许。几缕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菌丝,无意识地从他指尖的裂痕中探出,微微颤动着,如同在向那些发光的植物致意。那些净化植物散发出的白光似乎也因小满的靠近而明亮了一丝,一种微弱但清晰的生命共鸣在空气中悄然传递。
林守和陆隐站在仓库门口,没有打扰小满。林守琥珀色的竖瞳扫过整个鸽巢的晨间景象:
温翎巨大的灰蓝色羽翼在中央开阔地带轻轻舒展,进行着晨间的梳理和活动,每一片羽毛都流转着坚韧的光泽。灰隼苏羽瑶站在一处较高的钢架平台上,灰褐色的羽翼收拢,正用她隼类般锐利的目光透过藤蔓缝隙,观察着外部红雾的流动和远处模糊的地平线,手里拿着炭笔和一小片处理过的树皮记录着什么。穿山甲白勇那堡垒般的身影正拖着一大捆处理过的坚韧藤条,走向居住区外墙的一处破损点,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地面的微颤。树蜥陈逸风在为叶星治疗完毕后,又无声地消失在藤蔓与钢架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忙碌、高效、秩序井然。每一个成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了这个小小绿洲的存续而运转。这片在红雾废墟中硬生生开辟出的生机之地,让林守心中涌起强烈的震撼与来之不易的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如同藤蔓缝隙透下的光斑,清晰却也清晰地映照出心底那块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白。
虞玫。
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在危机时刻总能下达清晰指令或安抚大家情绪的人。那个为了保护小满,最终消逝在湖边的人...她的名字,她的牺牲,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找到新的同伴,拥有安全的据点,这份希望的光芒越是明亮,就越发尖锐地映照出失去她的那份空洞与沉重。鸽巢再好,也无法弥补那个位置永远的缺席。
陆隐覆盖着暗玉色外骨骼的头颅微微转动,六只复眼光芒稳定地亮着,全方位地扫描分析着鸽巢的防御结构、成员的移动轨迹、以及空气中各种细微的信息素变化。信息流的刺痛感是永恒的伴生物,但他精密的大脑也同样清晰地记录着“虞玫”这个无法被数据化、却至关重要的缺失变量。
“看够了?”
温翎清冽的声音打断了林守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已结束活动,巨大的羽翼收拢在身后,金色的竖瞳平静地看着林守和陆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