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内,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槅扇,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甄嬛端坐于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清丽绝俗的容颜。浣碧手持玉梳,正为她细细打理着一头宛若流泉的青丝。
“小主,各宫娘娘遣人来送贺礼了,都在殿外候着呢。”流朱轻巧地步入内室,声音里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欣喜。
甄嬛眼波微转,浣碧手下便加快了几分,灵巧地为她绾了一个精致的凌云髻,簪上两支素银点翠簪并几朵小巧的珊瑚珠花。妆扮停当,甄嬛这才缓步走入正殿,于主位上端庄落座,姿态娴雅。
殿外等候的太监们捧着各色锦盒,鱼贯而入,次第叩拜。皇后的赏赐是两匹流光溢彩的江南杭缎;华妃的礼物则是一盒首饰钗环,光华耀目;齐妃、敬嫔等妃嫔也各有馈赠,无非是些绸缎、玩器与文房。一时间,殿内礼盒堆积,往来宫人络绎不绝,显得颇为热闹。
碎玉轩的宫人们见此情景,个个面露得色,与有荣焉。甄嬛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一一受了,命人打赏、登记。然而,在这份喧嚣之下,她心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沈眉庄竟未遣人来问候一声。她们自幼比邻而居,情分非比寻常,如今一同入宫,理当更为亲近才是。莫非……是因着自己容貌更得圣心,她便存了比较之意,刻意疏远?
心思微动,她侧首轻声吩咐流朱:“去悄悄打听一下,同期入宫的几位小主,都得了哪些赏赐,何等光景。”
流朱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转,低声禀道:“回小主,庄贵人那儿与咱们这儿相差无几。夏常在和泠答应的便少了许多,不过也各有赏赐。只是……”她略一迟疑,“庄贵人与泠答应,还额外得了太后娘娘的单独赏赐。”
甄嬛执着青玉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那修剪精致的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便淡然继续品茶。一旁的浣碧却按捺不住,低声嘟囔:“庄贵人也就罢了,怎么连那个……那个县丞之女也能得太后的青眼?这也太……”
“浣碧。”甄嬛轻声打断,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宫中不比府里,一言一行,都须谨记分寸。”话虽如此,她却并未出言训斥,亦未施以惩戒。浣碧抿了抿嘴,虽不再言语,脸上却仍带着不忿之色。侍立一旁的掌事宫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暗叹这位陪嫁丫鬟心性还需磨炼,又想起昨日甄嬛打赏碎玉轩首领太监时出手过于阔绰,今日对送礼宫人的赏银却略显单薄,终究是年轻欠些火候,但终究垂首不语,未发一言。
相较于甄嬛住的碎玉轩,延禧宫内显然要热闹许多。
宝鹃站在西配殿门口,眼巴巴望着东配殿夏冬春处和正殿富察贵人处往来不绝的送礼宫人,再回头看看自家小主这边明显寥落的赏赐,忍不住小声嘀咕:“都是新进宫的小主,凭什么咱们这儿就……瞧他们那轻狂样儿。”
安陵容初时听她为自己抱不平,心头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觉得这宫女倒也贴心。但侍立在她身侧的苏合却敏锐地蹙起了眉,上前一步,低声斥道:“放肆!主子的恩典也是你能妄加议论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敢胡言,仔细你的皮!”随即转向安陵容,恭谨请示,“小主,宝鹃言行无状,理当小惩大诫。奴婢以为,当罚她半月月钱,以儆效尤。”
安陵容经苏合一点,立刻醒悟过来,心中那点暖意瞬间被后怕取代,她沉下脸,声音里带着薄怒:“宝鹃!你是我殿里的人,你的一言一行,在外人看来便是我授意!我尚未觉得不妥,你倒先替我委屈上了,是何居心?今日罚你半月月钱,往后不得入内室伺候,若再犯,我便回了皇后娘娘,打发你回内务府去!”
宝鹃吓得浑身一颤,噗通跪地,连连叩首:“小主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时糊涂,为您觉得不公……再也不敢了!”
苏合冷声喝道:“还敢狡辩?”
宝鹃立刻噤声,只不住磕头。
正在此时,夏冬春带着金珠和刚被她改名为“玉翠”的宫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安陵容忙示意宝鹃退下,起身相迎。夏冬春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安陵容那堆略显“单薄”的赏赐上,立刻嚷道:“陵容,你这儿东西怎么这么少?走,去我那儿挑几样喜欢的!”
安陵容心中感动,却微笑着婉拒:“夏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各宫娘娘的赏赐皆是恩典,厚薄都是心意,岂能互相分赠?没的坏了规矩。”
恰在此时,藏云奉沈眉庄之命前来探望。夏冬春一见她,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让玉翠去门外守着,随即压低声音,急切地将昨日发现“脏东西”的事说了出来。
藏云神色不变,沉稳安慰道:“两位小主既已发现并妥善处置了,此事便暂且按下。如今初入宫闱,一动不如一静,不宜过于冒进。”她目光扫过二人,特意提醒,“明日觐见皇后娘娘,衣着打扮还需以端庄素净为宜,按制穿戴即可。至于各位娘娘的赏赐……理应好好供奉起来,以显敬重。”
夏冬春听得迷糊:“好东西不用,供起来做什么?岂不浪费了?”
她身后的金珠与安陵容身边的苏合对视一眼,皆低下头,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安陵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关窍,轻声为夏冬春解释:“夏姐姐你想,明日觐见,若我们穿戴得比资历深的娘娘们还要华贵扎眼,岂不是平白招人忌惮?将这些赏赐恭敬供奉,既显尊重,也免了是非。眉庄姐姐是提醒我们,莫要当了那出头的椽子。再者,姐姐是打算穿皇后娘娘赏的料子,还是戴华妃娘娘赐的首饰呢?这岂不是左右为难?”
夏冬春似懂非懂,但听说是沈眉庄的意思,便也点头:“好吧,那我明日就穿那身藕荷色的宫装便是。”
安陵容见她听劝,心下稍安,又拉着她道:“姐姐,趁现下得空,咱们再把明日觐见的礼仪演练一遍可好?尤其是叩拜大礼,万万错不得分毫。”
夏冬春虽觉繁琐,却也知利害,便耐着性子与安陵容一同练习起来。金珠与苏合在一旁细心纠正,从屈膝的弧度到目光垂落的姿态,一丝不苟。这一练,便持续到了晚膳时分。
夕阳的余晖为延禧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西配殿内,夏冬春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看得金珠暗自摇头。安陵容却觉得,看着夏冬春这般毫不做派的真性情,连月来紧绷的心弦竟奇异地松弛下来。她在安家时,是柳姨娘管家,虽然后来沈家和杨家的帮忙,让安母重新掌管家权,日子也好过些了,但与庶妹关系势同水火,何曾有过这般姐妹相伴的温馨时光?夏姐姐虽心思简单,却真诚率直,让她不由得从心底生出几分亲近与欢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