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金符，此刻成了整个天地的焦点。
随着林碧痕最后一笔落下，这张“差评”工单正式提交，天地受理。
轰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金色光柱，粗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撕裂了死泽万年不散的阴云，精准无误地轰击在守护村的废墟之上。
那不是毁灭性的力量，而是创生般的净化。
金光所及之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怨恨，被瞬间蒸发。泥土里渗透的污秽与煞气，被涤荡一空。整个被屠戮的村落废墟，被这道功德金光温柔地笼罩。
一时间，无数道透明的、扭曲的魂影从废墟中缓缓升起。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与不甘，可当金光沐浴在他们身上时，所有的痛苦与怨念都化作了释然。
那些亡魂，对着金符的方向，对着林碧痕，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归轮回。
这效果，堪称售后服务一条龙，从审判到超度，包办到底。
整个死泽的瘴气，在这恐怖的功德之力冲刷下，都肉眼可见地稀薄了许多，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陆雪琪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大脑彻底宕机。
她手中的天琊神剑，已经停止了颤抖，光华内敛，安静得像一块凡铁。
她十年苦修，所求为何？斩妖除魔，维护天道。
她手中的剑，饮过无数妖魔之血，被誉为正道神兵。可它能做的，只是杀戮，用一个死亡去终结另一个罪恶。
然而眼前的女子，只用一张符，几行字，便引动了天地间最本源的裁决之力。
她的力量，是审判，是净化，是安息。
是在这片被正魔两道联手弄脏的地毯上，直接召唤来天道牌吸尘器，从根源上把污渍给清理了。
而自己的天琊神剑，充其量，也只是沾着泥巴去擦泥巴，越擦越脏。
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道”，那条黑白分明、不容置疑的道路，在这一刻，被这道刺眼的功德金光，照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什么，才是真正的“正”？
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
另一边，鬼厉同样被这股力量深深触动。
那纯粹的功德之力，并不灼人，反而带着一股温暖的悲悯。这股感觉，让他那颗被十年寒冰与戾气包裹的心，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十年前的青云山玉清殿。
那一道绿色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他的身前，用尽了痴情与生命，念出了那段惊天动地的咒语。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那时的碧瑶，也是这样。
为了守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对抗整个世界。
眼前的林碧痕，和记忆中的碧瑶，一个行事跳脱，一个古灵精怪。一个手持金符断善恶，一个手摇铃铛摄心魄。
她们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在某种根源上，在那份敢于挑战一切规则的决绝里，她们……何其相似。
这认知，让鬼厉握着噬魂棒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林碧痕收回了金符，那张符纸上的文字已经消失，又恢复了空白的模样，只是金光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分。
她瞥了一眼还在怀疑人生的陆雪琪，有些百无聊赖地开口了。
“看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陆雪琪和鬼厉的耳中。
“你的剑很快，很锋利，能斩妖，能除魔。但它只分正魔，不分对错。它杀不了人心里的贪婪，也抚慰不了无辜者的冤魂。”
林碧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什么时候，你的剑，能斩断这世间的不公，而不是只知道斩向那些被你们定义为‘魔’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再来与我谈‘道理’吧。”
“至于现在……”她耸了耸肩，“你还不太够格。”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锋利。
字字句句，都精准地劈砍在了陆雪琪刚刚出现裂痕的道心之上。
“我……”
陆雪琪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握着天琊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够格？
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在一个能够代天行罚、审判善恶、安抚亡魂的存在面前，谈论自己那套狭隘的“正邪之分”？
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毕生的骄傲与坚守，在这一刻，碎得彻底。
远方，一处隐蔽的山坳里，一名鬼王宗的黑衣使者，正通过一面幽光闪烁的骨镜，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
“宗主……”他对着骨镜，声音干涩地汇报，“此女……此女手段匪夷所思，能引动天地功德之力进行审判。属下认为，强攻……恐怕不行，甚至可能会被她当场写个差评，引来天罚。”
骨镜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鬼王幽沉而冷静的声音。
“知道了。既然是能撬动规则的存在，用蛮力本就是下策。”
“她下一步，要去哪里？”
“据周小仙子所言，似乎是昆仑仙山。”
“昆仑……”鬼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谋划的意味，“很好。她有她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玩法。既然不能硬抢，那就智取。传令下去，所有人撤回，不必再跟着她了。”
“我们，去昆仑等她。”
骨镜的光芒，缓缓熄灭。
林碧痕没兴趣继续欣赏陆雪琪的“道心破碎”现场直播，那对她来说，就像看一部节奏超慢的文艺片，催眠效果一流。
她转身，拍了拍还在发愣的周小环的脑袋。
“走了，小环，戏看完了，该赶路了。”
周小环“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碧痕身后。
林碧痕就这么带着周小环，从鬼厉和陆雪琪中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全程没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两尊雕像。
陆雪琪依旧失神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绝美的冰雕。
鬼厉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则死死地盯着林碧痕离去的背影。
他脑中的混乱在加剧。
鬼王说，她是复活碧瑶的关键。
可她又是如此独立，如此强大，拥有着和碧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灵魂。
她到底是谁？
她和碧瑶，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疑问，像一根烧红的铁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所有的冷静与克制，都开始燃烧。
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绝不能！
看着那道身影即将消失在死泽的雾气中，鬼厉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开口呼喊，也没有任何犹豫。
身影一动，整个人化作一道沉默的黑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