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县衙前院的灯笼还没撤。沈砚站在正堂门口,手里捏着一张昨夜画好的十亩地格图。周墨捧着册子从侧房出来,林阿禾带着几个衙役已经列队等在台阶下。
“人齐了。”沈砚把图拍在桌上,“昨晚我算过,十亩地要清表、运石、垒坎,至少五十人干半个月。现在得让百姓来。”
周墨翻了翻册子:“可没人知道这梯田能不能成。山上石头多,土薄,万一白出力呢?”
“那就让他们有饭吃,有工分记。”沈砚直接说,“每户出一人,每日两餐粟米饭配腌菜,县衙管饱。干一天记一分,将来能换种子、农具,还能优先用水渠的水。”
林阿禾马上接话:“我去贴公告,按三里村、石坳村、青溪村这几个守山时出力的村先招。”
“行。”沈砚点头,“别提亩产三百斤,也别说神仙稻。就说这是守了一个月山换来的种,现在要一起把它种活。”
周墨皱眉:“管饭加记工分,库粮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沈砚盯着他,“我们现在最穷的是钱,但不能穷了信用。百姓不信我们能成事,谁还肯下山干活?”
林阿禾转身就走。半个时辰后,告示贴在县衙门口木板上。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十几个村民围在前面问东问西。
中午前,三十余人到县衙报了名。下午又来了二十多个。到了傍晚,报名人数冲到六十,远超所需。
沈砚亲自走到人群前,没讲大道理,只说了一句:“这稻种是我们守了一个月的山换来的。现在轮到我们一起把它种活。”
人群里有人喊:“县令大人真要自己下地?”
“第一批播种我一定在。”沈砚答得干脆。
那人咧嘴笑了:“那我也算一个!”
当晚,楚墨带着五名墨家徒众上了南岭。他们背着绳尺、木桩、竹竿,从背坡第三层台地开始勘测。太阳刚出山,楚墨就在羊皮上画出了七级梯田的雏形。
每级高差三尺,宽四到六丈不等,顺着山势弯曲。他不用硬切,而是依地形绕行,在岩石区留出天然护坎基础。排水口设在每级末端,引水入主沟,最后汇入山脚蓄水塘。
中午时分,他在一处岩台停下。这里土层极薄,底下全是硬石。原计划四级梯田,现在只能改成三级加两个副台。
“绕过去。”他对身边徒弟说,“省人力,也防塌方。”
下午收工前,楚墨确认了所有基准点位置,用炭笔标在图上。傍晚回到县衙,他把最终版图交到沈砚手里。
沈砚摊开对照地形图,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抬头:“就按这个来。明天全队上山,清表划界。”
第二天一早,五十八名村民和衙役集合在南岭脚下。林阿禾拿着名单,把人分成六组,每组十人,另加八名衙役混编进去。每组推一名老农当组长,负责纪律和进度。
沈砚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所有人说:“今天只做两件事——清表、插桩。杂草枯枝全清掉,竹竿插稳,布袋罩顶防雨。谁挖错了地方,谁负责回填。”
楚墨拎着一根削尖的竹竿走到第一块地头。他把竹竿垂直插进土里,深约一尺,再套上粗布口袋压紧边缘。
“看到没?”他大声说,“每个基准点都这样。十根竹竿,十亩地,一个都不能少。”
他弯腰示范如何清理表层杂草,动作利落。一组人跟着动手,其他人也陆续开工。
起初场面有点乱。有人抢铁锹,有人误挖了刚插好的标记。沈砚立刻叫停,让林阿禾重新分发工具,明确每人负责区域。
“工具轮流用。”他说,“谁争抢,当天工分清零。”
秩序慢慢恢复。衙役和村民一起抬石头、清杂草,没人袖手旁观。
中午吃饭时,县衙送来的陶盆冒着热气。粟米饭配上酸萝卜,每人一大碗。有人蹲在地上狼吞虎咽,有人边吃边看自家那根插着布袋的竹竿。
“这饭比家里香。”一个年轻后生说。
“那是。”旁边大叔接话,“县令大人亲口许的饭,能不香?”
下午继续干活。楚墨带着一组人专攻岩石区,用撬棍松动碎石,再用竹筐运走。沈砚来回巡视,发现哪组进度慢就亲自上手帮忙。
日头偏西,十亩地的基准线全部标定完毕,清表完成三分之一。众人收工下山,脚步虽沉,但没人抱怨。
沈砚站在高处环视一圈,确认所有竹竿都在原位,布袋也没被风吹掉。他转身往县衙走,路上一句话没说。
回到书房,他点亮油灯,翻开新账册,在首页写下:
“开垦第一日,用工五十八人,耗粮十二斗,无事故。梯田,始筑。”
笔尖顿了一下,他又添了一行小字:“楚墨图精准,七级改五级加二副台,省工省力。明日运石料,需增十人。”
正要合上册子,门外传来脚步声。林阿禾进来,手里抱着一堆登记簿。
“三里村李大根说他儿子也能来,力气大。”
“让他来。”沈砚说,“记双工分,搬石头算重劳力。”
“还有石坳村赵婆子,非要给大伙送红薯。”
“收下。”沈砚头也不抬,“明天早饭加芋艿粥。”
林阿禾犹豫了一下:“您真打算一直盯在工地?”
“第一批播种我在。”沈砚放下笔,“这不是普通的种地。这是告诉所有人——县令和他们一起赌这一把。”
林阿禾没再问,低头记下安排。
沈砚吹灭油灯,走出书房。县衙前院空荡荡的,只有几把锄头靠墙放着。他抬头看了眼南岭方向,黑影压在城外,像一道未完成的墙。
第二天清晨,第一批石材从云隐洞天外围运到山脚。楚墨带人验收,每块石头都敲过听声,确保无裂痕。运石队由三十名壮年村民组成,两人一组抬着青灰色石板上山。
沈砚亲自带队,在半山腰设了临时堆放点。林阿禾按名单发放麻绳和肩垫,记录每人搬运次数。
中午饭照旧送到工地。这次除了腌菜,还多了芋艿粥。村民围坐一圈,吃得干净。
有个小孩跑上山,举着一碗米饭冲沈砚喊:“娘让我送来!说是第一碗新米饭,得给您尝!”
沈砚接过碗,米粒金黄,香气扑鼻。他没吃,原样递回去:“这饭现在比金子贵。你带回去,一家人都尝一口。”
小孩愣住。
“等秋收那天。”沈砚说,“全县一起吃。”
他把碗塞回孩子手里,转身走向下一组正在垒坎的村民。
楚墨蹲在第三级台地边缘,检查石坎稳固性。他伸手摸了摸接缝,又用力推了推,点头示意可以继续往上垒。
沈砚走过去,正要说话,突然看见楚墨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羊皮。
“这是我在溶洞外找到的。”楚墨低声说,“《云隐洞天·水利总图》。上面写着……还有三层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