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手的马冲进县衙大门时,蹄子在石板上打滑。
他没停,直接翻身落地,膝盖砸在地上也没管,爬起来就往里跑。
沈砚听见声音,从桌前抬起头。
他一直坐在那里,茶杯还在手里,杯子早就凉了。
副手冲到门口,喘得说不出话,只能低头站着,一只手撑着门框。
“说。”沈砚道。
副手张嘴,声音哑了:“拦……拦下了。”
沈砚点头,等下文。
“官道岔口,离新安界二十里,赵承业的人设的卡。木栏横在路上,三匹马都过不去。兵是郡守府的卫队,旗上有‘赵’字,佩刀列队,不让走。”
沈砚手指动了一下。
“我亲眼看见带队衙役上前说话,只问了一句‘可有文书依据’,对方一个校尉模样的人直接推他肩膀,骂他‘新安来的贱骨头,也配讲律?’”
副手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那人还说,‘没有郡守亲笔手令,新安的东西一粒米都不准出’。我们带的货是臭鳜鱼,装在竹筒里,他们指着说‘腌臜玩意儿,污染官道’,要当场掀车。”
沈砚眼神没变。
“带队衙役按您吩咐,没动手。他说‘货物可以留,人要撤’。对方冷笑,说‘想走?早一步就是抗命’。后来还是副将挥手,让我们滚,但货留下。”
“我们五个人,四人守货,我骑马回来报信。一路不停,换了两匹马,最后一匹差点跑死。”
副手说完,腿一软,跪了下去。
沈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扶住他胳膊。
“起来。”他说,“你完成了任务。”
副手被拉起来,站不稳,靠在墙上。
沈砚看着他脸上的灰和汗,说:“去厨房拿两个芋艿,再喝碗热汤。然后睡一觉。明天还有事。”
副手点头,被人扶着往外走。
屋里只剩沈砚一个人。
他走回桌边,把茶杯放下。
杯子碰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坐下,手放在桌面上,不动。
他知道赵承业不会只拦一次。
这不是查货。
这是断路。
臭鳜鱼卖不出去,百姓挣不到粟米,工分换不了粮,县库收不上税,梯田施肥的计划就得停。楚墨修渠的人工费发不出来,周墨记的账本会乱,林阿禾登记的商运名册成废纸。
这不是冲他来的。
是冲新安活路来的。
他摸了摸袖子。
里面有一张图。
系统给的“地下盐矿地图”。
现在不能用。
一用,等于告诉赵承业——新安有后路。
他得等。
等对方以为他慌了,以为他会求,以为他会硬闯。
他偏不。
外面天快黑了。
县衙院子里,几个衙役站在廊下,没人说话。
厨房的火熄了,锅盖没盖,剩的半锅芋艿粥凉在灶上。
有人低声问:“副手回来了吗?”
旁边人摇头:“进了书房,还没出来。”
“那……是不是被拦了?”
“不然呢?出发都两个时辰了,要是顺利,第一批货都该进郡城了。”
两人不再说话,抬头看书房方向。
灯亮了。
沈砚没叫人。
自己点的蜡烛。
火苗跳了一下。
他翻开桌上的《新安商运记录》,翻到最新一页。
上面写着:
第二批臭鳜鱼,三百条,装车时间辰时三刻,押运人员:李大牛(带队)、王二狗、张石头、赵铁柱、陈小六(副手)
目的地:九江郡城醉仙楼
交接条件:一条鱼换两斤粟米,长期采买
他拿起笔,在后面写了一行字:
出发时间:巳时初。
遇卡地点:新安境外二十里,官道岔口。
拦截方:九江郡守府直属卫队,约三十人,领头者佩校尉衔。
理由:无郡守手令,禁止通行。
结果:货物暂存原地,人员未损,副手陈小六返县报信。
写完,他合上本子。
吹灭蜡烛。
屋里暗了。
但他没动。
窗外,最后一点光落在他脸上。
他看着远处山影。
那边是南岭。
十七粒稻种还在。
楚墨昨天刚报过数。
苏青芜重新配的药,今天下午送到了林阿禾家。
林阿禾娘吃了,咳得少了。
这些事都没停。
也不能停。
半个时辰后,周墨来了。
他站在门外,没敲门。
“大人。”他轻声说,“我听说了。”
沈砚没回头:“进来。”
周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账册。
“库里的粟米还能撑一个月。但要是商路断了,秋前补肥的钱出不来。楚墨那边已经问了两次工钱的事。”
沈砚点头:“告诉他,先记账,月底一起结。”
“赵承业这是要逼我们动手。”周墨声音低了,“只要我们冲卡,他就有理由派兵进新安,说我们聚众抗命。”
“他知道我不敢打。”沈砚说,“所以他才敢这么干。”
“那怎么办?坐等?”
“不是坐等。”沈砚站起来,“是等他加码。”
周墨皱眉。
“他今天拦货,明天就会说新安私贩违禁品。后天就能派人在边界埋点盐巴,栽赃我们走私。等舆论起来了,他再派人‘调解’,让我们交罚金换通路。”
他冷笑一声:“他想让我哭穷,想让我低头,想让我当着全郡的面给他磕头。”
“我不磕。”
“我就让他看着,新安没他也能活。”
周墨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个县令。
像条绷紧的弦。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但断之前,谁碰谁伤。
又过了片刻,楚墨也来了。
他没进屋,站在院中。
“大人。”他声音沉,“我刚从南岭回来。梯田的灰撒完了,七天内苗能返绿。但工钱的事,兄弟们问得急。”
沈砚走到门口。
“告诉他们,县衙不会欠一分工钱。就算卖我的官袍,也得把钱发下去。”
楚墨点头:“好。我还带了十个人,随时能动。要是哪天要抢路,我带头。”
“不用抢。”沈砚说,“路不是抢来的。”
楚墨没问。
他知道沈砚有主意。
只是时候未到。
夜里,沈砚回到后屋。
他脱了外衣,坐在床边。
桌上放着一块徽墨酥。
是早上厨房送来的。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
甜的。
有点腻。
但他吃完了一整块。
然后躺下。
闭眼。
没睡。
第二天一早,林阿禾来报。
“大人,我娘昨晚睡得好,咳得少了。药是苏医女亲自送的,她说以后每月初五更新药方,县库出钱。”
沈砚点头:“你去账房领三块徽墨酥,带回去给你娘尝尝。”
林阿禾愣了一下,眼眶红了。
“谢大人。”
他退下。
沈砚坐在桌前,翻开新的竹简。
写下:
对策一:暂停公开商运,改用散户模式。
对策二:联络周边村落,以物易物,绕开官道。
对策三:启动盐矿计划,但不挖,只传消息。
写到这里,他停笔。
抬头看向窗外。
日头刚升起来。
县衙大门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在喊:“李大根带人来了!”
沈砚站起身。
他知道是谁。
李大根是北村的农夫,上个月因为缺粮,带着儿子来新安讨活路。
沈砚给了他工分,让他去挖排水沟。
现在他回来了。
带着十几个人,背着竹筐,手里拿着锄头。
门口的衙役拦不住。
李大根直接走到院中,大声说:“沈县令!我们听说郡城那边卡了路,鱼卖不出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大:“我们不走官道!我们翻山!我们帮您把鱼送到汉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