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农具场中间,手里还捏着登记簿。
太阳已经升到墙头,第一批借走曲辕犁的村民刚走不久,地上还留着犁轮压出的浅印。
楚墨蹲在角落,低着头缝补牛皮挽绳。针线穿过皮条,动作很慢,但每一针都扎得结实。他脚边堆着几个芋艿、一罐腌鱼,还有双没来得及收走的布鞋。
沈砚走过去,把登记簿放在木桌上。
“这犁好用。”他说,“可地里的粮翻得快,运不出去也是白搭。”
楚墨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他。
“山路太绕。”沈砚接着说,“西坪村到县城要走两个时辰,牛车拉不动,人扛又费力。春耕完是夏收,到时候麦子堆在田里没人运,烂了谁都不好过。”
楚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下山前走过几趟,知道难处。从炭窑村到东岭,翻山要绕十七道弯,雨天一脚泥,旱天一身土。”
“咱们有巧匠,有民力。”沈砚盯着他,“能不能修条路直穿过去?不走底下的沟,走山腰的崖?”
楚墨皱眉,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忽然问:“你见过栈道吗?”
“听过。”沈砚点头,“秦驰道边上有些残段,但都是石基夯土。咱们这山陡,石头少,木头多,能不能用木头搭?”
楚墨眼神变了。
他转身走到墙边,拿起一块废弃的木板和半截炭条,在上面画了几道线。横梁、立柱、斜撑,结构清楚。
“墨家有《山行营造法》。”他说,“沿峭壁钉桩,架横木为道,再铺厚板防滑。只要坡度算准,风不吹垮,雨不泡烂。”
沈砚凑近看那草图:“能成?”
“能。”楚墨声音沉下来,“我在山寨时就勘过几处山势。北沟那段崖壁最稳,下面是深谷,上面是硬岩,适合打桩。要是人手够,材料齐,三个月能通。”
沈砚没再问。
他直接拍板:“那就修。”
楚墨抬眼。
“你牵头。”沈砚看着他,“召集愿意出工的村民,衙役调一半过来听你指挥。库房还有些旧木料,先拿来顶着。铁钉不够,就把废铁炉重开,让铁匠连夜打。”
楚墨没动。
“你信不过我?”沈砚问。
“不是。”楚墨摇头,“我是匪,你是官。你让我带人修路,不怕我带着工具跑了?”
沈砚笑了:“你要跑,昨儿就能跑。你没跑,还在这补犁绳。我知道你是哪种人。”
楚墨沉默几秒,忽然抱拳:“得令。”
这一声说得干脆,不像之前那种试探性的应承,而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做事的人。
沈砚也认真回了一礼。
他环视农具场,阳光照在曲辕犁上,影子拉得很长。百姓送的东西还没收拾,芋艿摆在木箱边,腌鱼罐口盖着粗布。
“犁破了土,路打通山。”他说,“新安不能一直靠腿扛粮。”
楚墨点头:“我这就去后院画全图。要开工就得有样图,得算木材用量,还得定工分规则,免得到时候有人嫌累有人偷懒。”
“工分我来记。”沈砚说,“干一天记一分,带工具加分,全家上阵算三人份。完工后按分发米粮,多劳多得。”
“好。”楚墨应下,“另外,得选一批人先去清路。砍杂枝、扒浮石、测坡度。这活危险,得挑胆大心细的。”
“名单你定。”沈砚说,“人选报给我,我批。”
楚墨转身要走。
沈砚叫住他:“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粉末。
“这是徽墨粉。”他说,“你拿去画图,比炭条清楚。要是不够,县衙还有存货。”
楚墨接过布包,手指碰到那细腻的粉末,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县令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
“谢了。”他说完,抱着草图和布包往县衙后院走。
沈砚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这事不容易。栈道不是犁,是架在悬崖上的命脉。一个桩打歪,整段路可能塌。一场大雨,也可能让半月功夫白费。
但他更知道,现在是最好时机。
曲辕犁刚被百姓接受,人心可用;楚墨已归心,手艺可靠;春耕刚开始,劳力未满。这个时候提修栈道,没人会觉得是添乱,反而会觉得,终于有人管这该死的山路了。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登记簿。
昨天借走犁的三批人,明天就得还回来。新一轮借用又要开始。而这一次,不该只是耕地。
他拿起笔,在空白页写下几个字:栈道筹建,人力调配。
然后翻到新一页,准备列名单。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衙役跑进来:“大人!西坪村李石头回来了!”
沈砚抬头:“这么快?他不是刚走不到一个时辰?”
“他说有急事!”衙役喘着气,“人就在门口,满头是汗,像是跑回来的!”
沈砚放下笔,走出去。
李石头站在县衙门口,胸口起伏,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看见沈砚出来,他一步冲上前,把手摊开。
掌心里是一块湿透的布条,上面沾着泥,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北沟崖松动,速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