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后院的灶火已经烧了起来。
锅里的粥还冒着气,沈砚从廊下走出来,脚步没停,直奔墙角那片空地。
楚墨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根炭条,在一块木板上画着什么。
他手指裂口还没好,动一下就渗出血丝,混在炭灰里看不出颜色。
他面前摆着孩子昨夜补好的鞋,可他自己连鞋都没穿,脚底沾着草屑和泥。
沈砚没说话,走到厨子边上,指了指角落那碗凉了的粥:“热一热,送过去。”
厨子应了一声,掀锅加水。
沈砚转身走向正堂,不多时带着两名衙役回来。
“去库房。”
他说,“挑最好的硬木,再拿五斤熟铁。楚墨要做什么,你们听着办。”
衙役站在原地没动。
其中一个咽了口唾沫:“大人……库房只剩三根松木,还是去年修门框剩下的。铁更少,熔了旧锄头也不够打一把镰。”
沈砚看着楚墨背影:“那就把我的官印匣子拆了。”
两人一愣:“那可是县令信物!”
“信物能当饭吃?”
沈砚声音不高,“他们昨晚才进的门,三十张嘴,三十双眼睛盯着新安有没有活路。现在有人愿意动手造东西,你们跟我说材料不够?”
他走近楚墨,低头看那块木板上的线条:“这是犁?”
楚墨点头:“曲辕犁的简图。去掉滑轨和配重,用本地木材也能做。一人能拉,翻土快,省力一半。”
沈砚问:“你能做出来?”
楚墨抬头:“我不是来讨饭吃的。”
沈砚笑了下:“我知道你不是。但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决心。你说能做,我就给资源。资源不够,我砸锅卖铁也凑。可你要让我等三个月,或者最后交出个不能用的架子,那你不如回山上去。”
楚墨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炭灰:“三天出样。”
“好。”沈砚转头对衙役,“听见了吗?三天。人归他调,事归他管。出了差错,我担着。”
衙役不敢再推,转身往库房走。
沈砚又叫住他们:“实在没有,就把西厢那几把废犁铧熔了。铁不铁,木不木的东西留着占地方。”
两人走远后,沈砚蹲下来,盯着图纸上的一道弧线:“这弯度怎么定的?”
“墨家规矩,以肩高为轴,臂展为半径,拉绳定型。”
楚墨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人在前,犁在后,拐弯不用抬,顺手就能调方向。”
沈砚点头:“比老式直辕强。”
楚墨看了他一眼:“你也懂这个?”
“我不懂。”沈砚站起来,“但我见过牛拉犁走不动的样子。地翻得浅,人累得吐血,最后亩产还不如山坡野地。那种犁,再多十架也没用。”
楚墨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我爹死在田里。那天他赶着牛翻地,犁卡在石头缝里,拽断了肩带,摔了一跤,再没起来。”
沈砚没接话。
楚墨继续说:“我们一家五口,就靠那一亩三分地活着。他倒下后,娘带着弟弟妹妹去讨饭,我在地主家扛活,换两斗糙米。后来闹饥荒,人都吃树皮,官府还催租。我没活路,才上山。”
沈砚看着他:“你现在有活路了。”
“所以我才在这儿画画。”
楚墨拿起炭条,在木板边缘加了一道刻线,“这一处要加楔子,不然转弯容易裂。你们县库要是连一颗铁钉都拿不出来,我就用竹钉顶着。”
沈砚回头喊厨子:“把腊肉切点出来,炖汤。加姜片,去寒。”
厨子忙活起来。沈砚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布,递给楚墨:“擦擦手。你要干三天,别第一天就裂得握不住工具。”
楚墨接过布,没道谢,低头包住右手。
他重新蹲下,开始量樟木板的尺寸。
衙役抱着一堆松木回来,放在地上。
另一个拖着个小铁箱,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废铁。
“只有这些。”第一个衙役喘着气,“印匣子……真不拆?”
沈砚看着楚墨:“他说不用,就不用。”
楚墨摇头:“樟木太硬,不好加工。松木就行,我改结构。”
“你说了算。”沈砚说,“但记住,这不是给你自己做的。是给那些昨天还在山上躲雨的人做的。他们以后要靠这玩意儿吃饭。”
楚墨停下动作,抬头看他:“我知道。”
沈砚点点头:“那你开始吧。灶火不灭,你要熬夜,饭就不断。”
他说完没走远,就在廊下站着。
晨光一点点照进来,落在楚墨的手上。
那双手布满老茧和裂口,此刻却稳得惊人。
他用墨尺压住图纸一角,另一只手拿着小刀,沿着线条轻轻划下去。
木屑开始掉落。
衙役搬来两张长凳,搭起简易台面。
楚墨把木板放上去,又让其中一人去找绳索和锤子。
“你要打孔?”沈砚问。
“先试连接方式。”楚墨说,“如果松木承力不够,就得加横梁。”
沈砚让衙役再去取些粗麻绳和竹片备用。
楚墨脱下外袍,露出手臂上的旧伤疤。
他没看任何人,弯腰捡起一块废铁,走到灶边。
“借火。”他对厨子说。
厨子愣了一下,把炉膛打开。
楚墨把铁块放进去,蹲在一旁等着。
沈砚走过去:“你要锻打?”
“先烧软。”
楚墨盯着火焰,“铁不够,只能做关键部件。犁铧、销钉、转轴,这几处必须结实。”
沈砚吩咐:“加柴,烧旺点。”
火焰升起来,映在楚墨脸上。
他一动不动,像在等一个早就该来的时机。
铁块渐渐变红。
楚墨用火钳夹出来,放在石墩上,抄起锤子就砸。
铛!
第一声响起时,整个后院都静了一下。
铛!铛!铛!
节奏很稳,每一锤都落在同一个位置。
火星四溅,铁块慢慢变形。
楚墨的手臂肌肉绷紧,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沈砚站在旁边,没说话。
衙役们原本还有点观望的意思,这时也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一个去提水桶,另一个找来破布准备淬火。
楚墨打了十几锤,把铁条弯成一个弧形,迅速浸入水中。
嗤——
白气腾起。
他捞出来看了看,不满意地摇头:“温度不够,还得再来。”
沈砚说:“中午加两个蛋,给你们补力气。”
没人回应,但气氛变了。
楚墨重新把铁块扔进火里。
这一次,他开始指挥衙役:“你去劈两根竹子,要三年以上的。你去把东墙那个旧犁拆了,只要铁轴。”
衙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问:“真听他的?”
沈砚冷冷道:“我说过,人归他管。”
两人立刻跑去干活。
沈砚回到廊下,袖子一撩,掌心浮现出一块半透明面板。
【民生分:32\/100】
【粮产+10,医疗+5,基建未解锁】
【当前排名:全国倒数第8】
他盯着“基建未解锁”四个字,手指敲了敲面板。
他知道,只要楚墨做出样犁,系统就会提示任务进度更新。
但现在没有反应,就像这块地还没被开垦一样安静。
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开始了。
楚墨再次打出一块铁件,这次是方形销钉。
他用锉刀修整边缘,然后拿到松木板前比对。
“钻孔。”他对衙役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衙役找来钻具,蹲下动手。
楚墨站在边上,一只手指始终贴在木板边缘,感受厚度。
沈砚看着他们的配合,从最初的迟疑,到现在一句话就能执行,心里清楚:信任不是靠说出来的,是靠一锤一凿敲出来的。
日头升高,灶上飘出肉汤香味。
厨子端来三碗饭,放在长凳上。
楚墨没动,直到把最后一颗销钉插进孔里,确认严丝合缝,才坐下吃饭。
他吃得很快,一碗见底,抬头看见沈砚还站着。
“你不吃?”
“等你吃完再说。”沈砚说。
楚墨低头又扒了一口。
沈砚看着他:“三天后,你能让我看到一头牛拉着新犁走一圈?”
楚墨放下碗:“能。”
“好。”沈砚终于坐下,“那我就等第三天。”
他抓起一块腊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咸了,下次少放盐。”
楚墨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一下。
沈砚没笑,只是指着图纸:“这弯角,真的能让牛省力?”
“不信你可以试。”楚墨说,“等样犁出来,你亲自牵牛试试。”
沈砚点头:“行。要是真省力,我让全县都换。”
楚墨站起身,走到樟木板前,拿起炭条,在图纸右下角写下三个小字:墨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