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之纸新娘
话说在宋朝的时候,江南溧水有个小镇,名叫和凤镇。
镇子外有座山,山里有座道观,叫黑松观。
观里住着一位老道士,姓胡,人们都叫他“胡真人”。这位胡真人精通法术,尤其擅长画符念咒、剪纸成偶的本领。
他能用黄纸剪出人形,再念动咒语,纸人就能动起来,能搬东西、扫地、上香,虽然没有真正的魂魄,但动作灵活,跟真人似的。
当地百姓都把他当神仙一样敬重。
镇上有个姓李的富户,家财万贯,可惜年过五十,唯一的儿子李延昭却得了重病,早早去世了,才二十三岁。
李老爷伤心欲绝,听说胡真人能沟通阴间,就带上厚礼,亲自登门,跪地哀求道:“我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还没娶妻成家,孤孤单单地在地下,魂魄一定很寂寞。求真人行行好,帮我儿子办一场冥婚,娶个阴间妻子,也好让他在黄泉之下不再孤单。”
胡真人摸着胡子,沉思片刻说:“冥婚确实有,但阴阳有别,活人不能和鬼成亲。不过,我可以帮你做个纸新娘,施上法术,让她每晚进入墓中,陪伴你儿子七天。七天之后,再把纸人烧掉,魂魄就会送往阴间,婚事就算成了。”
李老爷听了非常高兴,重金酬谢胡真人。
真人于是取出七张黄表纸,用朱砂当墨,剪出一个女子的模样:眉如远山,眼睛像秋水,嘴唇红润,身穿大红嫁衣,头戴金凤冠,活灵活现,宛如真人。
接着,他画了三道符,烧在法坛前,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那纸人眼睛微微一动,缓缓站了起来,轻轻下拜,声音细弱如丝:“奴家姓柳,奉命来服侍公子。”
当天晚上,李家设了灵堂,张灯结彩,虽然是一场冥婚,却办得十分隆重。
纸新娘由一个小童引着,慢慢走到灵前,和李延昭的灵位并排站着,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鼓乐齐鸣,宾客们虽然知道是个纸人,但见她举止端庄,走路轻盈,都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多看。
到了夜里,守墓的老仆人忽然听见墓室里有声音,像是有人在小声说话,又像是传来轻轻的笑声。他壮着胆子去查看,只见纸新娘站在棺材旁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棺木,低声吟道:“郎君别忧愁,我如今来陪你,夜夜相守,你再也不会孤单了。”说完,竟用袖子捂住脸,好像流下了眼泪。
七天期限快到时,李老爷准备按约定烧掉纸新娘。
可到了第六天晚上,纸新娘突然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到,只在墓室的地面上,发现一行用手指划出的字:“情已生,魂难断,愿守幽壤,不赴冥司。”(感情已经产生,魂魄难以割舍,我愿留在这里守护墓地,不去阴间了。)
第七天一早,有人发现纸新娘又出现在墓地里,于是李老爷亲自到墓地,准备焚烧纸人。
忽然看见那纸新娘端坐在棺材头上,脸色凄婉,眼里含泪,望着李老爷说:“您虽然是位慈父,但强行安排这门婚事,却从没问过我的心意。我本是无魂无魄的纸偶,因咒语而有了灵性,因陪伴而生了感情。如今我已经懂得了爱恋,又怎么能甘心化为灰烬?我愿意留在这墓中,守护郎君。虽是纸身,但我的心,早已属于他了。”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乌云翻滚。那纸新娘的身体慢慢碎裂,化作一片片红色的蝴蝶,绕着墓地飞了三圈,最后全都钻进了棺材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众人惊吓得说不出话。有人想挖开棺材看看,突然听见棺材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似男似女,缠绵悱恻,之后便再无动静。
从那以后,每到深夜,和凤镇的居民常常听到山里传来吹吹打打的音乐声,仿佛有人在办婚礼。
有胆大的人偷偷跑去查看,看见墓前红烛高照,纸做的新郎和新娘并肩而立,拜天地、入洞房,仪仗齐全,鼓乐喧天。可一旦有人靠近,这些人影立刻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胡真人听说后,长叹一声道:“我本想用法术沟通阴阳,没想到竟酿成一段孽缘。纸人本无情,却因执念而生情,因情而抗拒回归阴间。这已不是简单的冥婚,而是一场情劫啊。”
后来,李家的家运渐渐衰落,人们都说,是因为违背了阴阳法则,强行配婚,触怒了鬼神,才招来天罚。可每到清明节,李老爷却总发现墓前有新烧的纸钱,树上还缠着红绸,仿佛真有新人来祭拜过。
纸偶非人,因咒而灵;
无情生情,反为情萦。
阴阳有界,强配则倾;
一念执处,魂亦不宁。
噫!情之至也,虽纸亦真;情之误也,虽法难禁。
这则故事,既是一个志怪奇谈,也是一曲关于“执念与情感”的悲歌:哪怕只是纸人,一旦动了情,也有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