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以自身为枢纽,强行共鸣、凝聚“不灭心垣”内所有弟子的信念,暂时稳住了西北角即将崩溃的防线。那股无形的、将所有人微弱信念拧成一股绳的力量,如同给濒临枯竭的河流注入了新的活水,让白色光墙在魔道的猛攻下奇迹般地重新稳固下来。
然而,这种稳固,是以陈寻本已脆弱不堪的神识和道基承受更大负荷为代价的。
他盘坐在冰冷的阵盘核心,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冷汗涔涔,方才强行共鸣信念时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然干涸,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无处不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裂口在同时喷发着灼热的岩浆。但他必须维持这个状态,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引导,也是此刻维系众人信念不散、光墙不倒的关键。
沐晚秋守在他身边,清冷的眸子深处满是难以掩饰的心疼与担忧。她能感觉到陈寻气息的微弱与不稳定,如同一盏在狂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灯。她将自己的元婴灵力以最温和的方式,丝丝缕缕地渡入陈寻体内,为他分担着压力,修补着那些细微的裂痕,尽管这修补对于他近乎本源透支的伤势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光墙外,林轩、朱能以及其他几位元婴长老与魔道高手的厮杀进入了更加惨烈血腥的阶段。失去了大面积星火的压制,魔道元婴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施展各种歹毒神通。万魂幡的鬼哭狼嚎摄人心魄,摄魂长老的绿火专攻神魂,血屠的巨斧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崩山裂地的威势。
林轩的剑势依旧凌厉,但已不如最初那般圆转自如,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朱能早已耗尽了所有丹药和特殊手段,此刻只能凭借着一股狠劲和相对扎实的根基,与一名金丹后期的魔修缠斗,险象环生。而青岚宗这边,又有一位元婴长老在幽魂殿摄魂长老的诡异攻击下,神魂遭受重创,惨叫一声从空中坠落,生死不知。
每减损一分高端战力,“不灭心垣”承受的压力就增大一分。光墙上的白色信念符文,在持续不断的轰击和内部不断传来的伤亡消息冲击下,光芒终究还是在极其缓慢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绝望的阴云,再次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寻紧闭双眼,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维系着那脆弱的信念连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的每一次猛烈撞击,每一声同门的惨叫,都会让汇入他道种的信念丝线产生剧烈的波动,甚至有几根彻底断裂、消散——那代表着又一位同门信念的彻底崩溃或生命的终结。
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体内的混沌道种核心处,那一点新生的星火,在这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反复捶打的精铁,变得愈发凝练、纯粹。它缓慢却坚定地旋转着,将那些带着悲伤、恐惧、决绝等复杂情绪的信念之力,一点点淬炼、吸收,转化为修复自身与稳固光墙的力量。
枯与荣,死与生,绝望与希望,在这小小的道种之中,进行着最残酷也最玄妙的轮转。
就在这内外压力都逼近极限,陈寻的意识都因为过度负荷而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一阵奇异而宏大的号角声,突然从极其遥远的东方天际传来!
那号角声苍凉、古老,带着一种蛮荒而纯净的气息,穿透了层层魔云的阻隔,清晰地响彻在青岚宗上空!号角声中,仿佛有万兽齐鸣,有山林呼啸,更有一种磅礴的生命力在勃发!
紧接着,东方的天际,那原本被魔云完全遮蔽的方向,骤然亮起了一道青碧色的、如同翡翠般温润通透的光柱!光柱之中,隐约可见无数飞禽走兽的虚影奔腾咆哮,更有道道矫健敏捷的身影,驾驭着妖风或灵光,朝着青岚宗的方向疾驰而来!
“是妖族!青丘山狐族的援军!”一名见识较广的长老失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不错,正是妖族!而且看那声势和纯粹的青碧妖光,正是以青丘山白芷所在的狐族为首的精锐!
白芷一袭白衣,立于队伍最前方,原本柔美的面容此刻满是肃杀与决然。她身后,是数百名气息强悍、形态各异的妖族战士,其中不乏化形大妖,散发出不下于人族金丹甚至元婴的气息!
“青丘白芷,率部前来,助青岚道友共抗魔劫!”白芷清越的声音借助妖力传遍战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妖族援军的出现,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几乎要凝固的战场!
魔道一方显然没料到这个变数。妖族与南荒人族大宗虽不至于是死敌,但也少有如此大规模的联合行动,尤其是在这等灭宗级别的魔劫中。拜心教副教主等人的攻势为之一缓,惊疑不定地望向东方。
而青岚宗这边,无论是光墙内的弟子,还是正在苦战的林轩等人,士气都是猛地一振!
“是白芷姑娘!”
“妖族的朋友来了!”
玄玑真人的声音也适时响起,虽然疲惫,却带着振奋:“开启东侧心垣通道,接引妖族道友!青岚宗上下,谢过青丘山援手之德!”
“不灭心垣”东侧的光墙上,立刻荡漾开一片涟漪,打开了一道仅供数人并行的临时通道。
白芷毫不犹豫,一马当先,率领着妖族精锐如同锋利的楔子,直插而入!他们所过之处,青碧色的妖光与白色信念之火交相辉映,竟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将附近区域的魔气涤荡一空。妖族战士擅长近战与天赋神通,甫一加入战团,立刻与林轩等人形成了配合,将魔道元婴的攻势暂时压制了下去。
压力骤减!
陈寻也清晰地感觉到,汇入体内的信念之力中,多了一股清冽、灵动而坚韧的妖族意志。这股意志与青岚宗弟子的信念虽有不同,但在“对抗魔劫、守护一方”的大方向上却出奇地一致,被混沌道种顺利接纳、融合,使得他维持信念连接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他微微松了口气,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妖族援军固然是雪中送炭,但魔道势大,心魔投影犹在,远未到可以乐观的时候。
就在妖族援军加入战团,局势稍缓的混乱之际,一道极其隐蔽、快如鬼魅的青色剑光,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魔道修士的注意,甚至绕开了正面战场,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从战场的边缘阴影处,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不灭心垣”东侧那道尚未完全闭合的通道。
这道剑光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陈寻的混沌道种对能量波动极其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剑光落地,光芒敛去,现出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普通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衣男子。他背上背着一柄古朴的长剑,气息凝练,赫然有着金丹后期的修为,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那股历经风霜、百折不挠的独特气质。
他一眼就看到了盘坐在阵眼核心、被沐晚秋护着的陈寻,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快步上前。
沐晚秋瞬间警觉,青霜剑半出鞘,剑意锁定来人。
“散修洛风,受人所托,有要事需当面告知青岚宗陈寻道子!”青衣男子洛风停下脚步,抱拳行礼,语速极快,神色凝重,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复杂云纹的令牌,展示给沐晚秋看。
沐晚秋目光扫过令牌,眉头微蹙,似乎认出了什么,剑意稍缓,但依旧保持着警惕。她看向陈寻。
陈寻此时也睁开了眼睛,看向洛风。他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对方身上那种纯粹的剑意和眉宇间的坦荡,让他直觉此人并非歹人。而且,对方提到了“受人所托”……会是谁?白芷?还是……
“让他过来吧,师尊。”陈寻嘶哑着声音道。
沐晚秋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但气机依旧锁定着洛风。
洛风快步走到陈寻面前,无视了周围人或疑惑或警惕的目光,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地说道:“陈道子,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在下洛风,乃是受‘天机阁’外围密使所托,特来传讯并护送一物。”
天机阁!陈寻心中一震。这个神秘莫测、号称知晓天机的组织,竟然在此时找上门来?
“天机阁密使言,魔劫骤起,非止南荒一隅,乃是域外‘心魔之主’复苏大计之关键一环。青岚宗乃南荒气运节点之一,更是……更是封印‘钥匙’关联之地,故成首当其冲之目标。”洛风的话如同惊雷,在陈寻耳边炸响。
钥匙关联之地!果然与他的身世,与他体内的秘密有关!
“密使还说,道子您体内的‘道种’,是破局关键,亦是魔主必夺之物。然欲完全激发其力,需明悟‘来处’,补全‘本源’。”洛风说着,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看似普通无比的陈旧木盒,木盒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一股极其古老、内敛的气息,甚至隐隐与陈寻体内的混沌道种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此盒中之物,据密使所言,与道子身世密切相关,或可助您明悟‘来处’。密使交代,需在相对安全、且道子心神稳固之时,亲自开启。”洛风将木盒双手奉上,神色无比郑重,“此外,天机阁已在暗中联络南荒其余有识之士与势力,组建‘抗魔盟约’。青岚宗若能坚持过此劫,便是盟约之基石。望道子珍重,青岚……务必守住!”
陈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看似轻巧、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木盒。木盒入手温润,那股奇异的共鸣感更加强烈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体内混沌道种传来一阵莫名的悸动与……渴望?
来处?本源?
这木盒中,究竟藏着关于他身世的什么秘密?与母亲有关吗?与那上古剑意封印有关吗?
外有魔劫未平,强敌环伺;内有重伤未愈,道基不稳;如今又多了一个关乎自身最大秘密的未知木盒,以及“抗魔盟约”的重担。
陈寻握紧了木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抬起头,望向光墙外依旧沸腾的魔云,望向正在与妖族并肩奋战、血染征袍的同门,最后,目光落回手中的木盒。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但肩上的责任,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薪火已传,外援初至,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必须在这风暴眼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与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