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一统,万魔朝拜。新落成的魔帝宫深处,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寂静。墨天渊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立于观星台上,脚下是臣服的万里山河,头顶是永恒暗红的幽冥天穹。权力巅峰的风,带着血腥与硫磺的气息,吹拂着他玄色的帝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愈发深重的阴郁。
完成了养父玄冥未竟的功业,他本该志得意满,享受这睥睨众生的无上荣光。可一种空茫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他摊开手掌,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冥河之主魂核那冰冷刺骨的触感,以及……某种更深邃、更令人战栗的悸动。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座隐藏在魔域最深处的禁地——血魔池。
那里,是连他这位魔帝也不愿轻易踏足的噩梦。翻滚的池水并非液体,而是粘稠如浆、不断蒸腾着暗红色气泡的浓缩魔气,其中混杂着无数纪元以来被吞噬、消融的强者残魂,它们在其中永恒地哀嚎、挣扎,散发出最本源、最暴戾的负面气息。
而在血魔池的最中央,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形态不定、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与无数细微法则符文凝聚而成的奇异光团。
「道种魔源」
仅仅是回忆起它的模样,墨天渊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极致渴望与生理性厌恶的情绪攫住了他。那是幽冥界传说中的至高秘宝,据闻是开天辟地之初,一缕最原始的混沌魔气所化,蕴含着直指法则本源的终极奥秘。若能成功融合,便有极大几率超越寻常境界,成为执掌一道本源的——法则道祖!
那是连他养父玄冥都未曾达到的高度!是真正意义上的与天地同寿,与法则共存!
诱惑,无与伦比的诱惑。每一次感知到它的气息,墨天渊都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传来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贪婪。
但……
紧随其后的,是潮水般涌来的、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
为了验证这「道种魔源」的真实性,也为了试探自身极限,他曾以无上魔力,小心翼翼地从那光团边缘,剥离出微不足道的一丝——仅仅是一丝,经过重重稀释后的魔气。
然而,就是这一丝被稀释了千百倍的能量,在引入他经脉的瞬间,带来的却是远超任何酷刑的神魂撕裂之痛!那并非单纯的肉体疼痛,而是仿佛有亿万根燃烧的魂针,同时刺穿他的每一寸神念,又像是整个灵魂被投入了无形的磨盘,被一点点地碾碎、重组,再碾碎……魔气中蕴含的狂暴意志,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试图将他同化,将他变成只知毁灭的行尸走肉。
那一次,他仅仅支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险些心神失守,神魂本源都受到了细微的损伤。若非他根基深厚,意志坚韧,恐怕早已沦为那魔源之下又一缕哀嚎的残魂。
对无上力量的渴望与对极致痛苦的恐惧,如同两条狰狞的恶龙,在他内心深处疯狂撕咬、交战,让他备受煎熬。成为法则道祖,俯瞰万古,这是何等诱人的前景?可那融合过程中可能承受的、远超之前千百倍的痛苦,以及失败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又像是一盆冰水,时刻浇熄着他躁动的野心。
就在他心绪不宁,于观星台上反复踱步之时,一个恭敬而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陛下,夜深露重,还请保重圣体。”
来者是他的首席谋士,劫煞。此人形貌干瘦,眼神却灵动如狐,最善揣度人心。
墨天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劫煞,你说,这幽冥一统,是终点,还是……起点?”
劫煞眼中精光一闪,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魔帝话语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不满足。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狂热:
“陛下雄才大略,一统幽冥自然只是霸业之基,岂是终点?依臣愚见,幽冥之地,终究格局有限。陛下之威,当凌驾三界!”
“哦?”墨天渊终于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看向他,“继续说。”
劫煞受到鼓励,声音更加低沉而清晰:“陛下可还记得那烬雪关?此关乃连接幽冥与妖族、乃至窥视仙域的战略要冲。关内不仅有精灵族盘踞,更有不死族残部栖身,若能拿下此地……”
他顿了顿,观察着墨天渊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届时,陛下便可挟幽冥之众,兵锋直指妖族腹地,甚至威慑仙域!此乃开疆拓土之不世之功,功绩足以彪炳魔界史册,让陛下之声望,超越……超越古今!”
他刻意在“超越古今”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墨天渊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他明白劫煞的潜台词——超越古今,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尚在封印中,却如同无形大山般压在他心头的养父,玄冥!
“取代玄冥”这个念头,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他早已被野心和不安炙烤得干枯的心田。
劫煞窥见墨天渊眼神的细微变化,心中暗喜,趁热打铁道:“陛下,那「道种魔源」虽好,却过于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开疆拓土,以赫赫战功奠定无上权威,乃是堂皇正道!待陛下功成之日,声望达到顶峰,凝聚整个魔界乃至更多疆域的气运于一身,届时再行融合那魔源,想必成功率也会大增!此乃稳中求胜之万全策也!”
这番话,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墨天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锁。它巧妙地将他对「道种魔源」的恐惧,转化为了一个“暂时搁置,另辟蹊径”的合理理由,同时将他那取代玄冥的野心,包装成了“建立不世之功”的宏图大业。
墨天渊沉默了。他再次转身,望向观星台下无垠的黑暗疆域,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座风雪弥漫的险关——烬雪关。
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血魔池那令人战栗的景象,那神魂撕裂的痛苦仿佛再次降临。与之相比,征战、杀伐,哪怕是面对更强的敌人,似乎都显得……可以接受了。
对玄冥那复杂的敬畏与恐惧(敬畏其力量,恐惧其苏醒后的局面),与自身蓬勃滋生的野心,在他心中激烈交锋。最终,野心与对痛苦的逃避,暂时压倒了那份敬畏。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属于他江山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然后,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那叹息中,有挣扎,有决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罢了……”他轻声说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最终的裁决,“暂且一试。若真拿下烬雪关……”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迷茫与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幽冥深处寒铁般的锐利光芒,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对至高权位的渴望。
他缓缓吐出后半句,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金铁交鸣之音,在这寂静的观星台上回荡:
“彼可以取而代之了。”
这句话,既是对内心野心的最终妥协与确认,也正式拉开了了一场席卷三界、血雨腥风的……更大风暴的序幕。魔帝的征伐,将不再局限于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