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对日作战的凝重。李云龙面前摊开着王根生送来的紧急情报:国民党晋绥军暂编第五旅三团,团长李山,已将其前锋一个营部署至小王庄,距离独立团控制的产粮区张家屯仅十里。其意图,昭然若揭。
“团长,李山这是看准了我们刚经历野狼峪战斗,需要休整补充,想趁机揩油。是否立刻向旅部、军区报告,请上级出面交涉?”参谋长眉头紧锁,提出了常规方案。
李云龙没有说话,手指在地图上小王庄和张家屯之间缓缓移动,然后猛地向侧一滑,落在了日军控制的黑石寨据点。他的眼神锐利,大脑正以处理作战数据同样的效率,分析着眼前的“政治-军事复合难题”。
“报告?层层转递,讨价还价,等命令下来,张家屯的麦子都快被李山割完了。”李云龙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质感,“他李山不是喜欢算计吗?老子就跟他算一笔总账。”
他看向王根生:“黑石寨日军最近的动向,物资情况,防御心态,我要最详细的评估。”
“是!”王根生立刻回答,“黑石寨日军一个小队加伪军一个连,刚补充了一批过冬物资,防备相对松懈。据内线反映,其指挥官对周边局势敏感,尤其警惕任何可能威胁其物资储备的行动。”
“很好。”李云龙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王大山。”
“到!”
“你的‘利刃’,对黑石寨进行一次‘高强度、低损伤’的武装侦察。火力要猛,攻势要凌厉,做出强攻夺粮的态势。但记住,是佯动!粘一下就走,不准恋战。关键有两点,”李云龙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要让鬼子确信我们是冲着物资去的,而且志在必得;第二,行动中,‘偶然’遗落一些能模糊身份的痕迹,比如,磨损严重、无法追查具体来源,但工艺明显非我八路军制式的弹壳或物品。”
王大山心领神会:“明白!制造压力,并留下让日军产生联想空间的‘线索’。”
“老赵,”李云龙转向赵刚,“接下来,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李山的团部,唱一出‘焦头烂额’的戏。”
赵刚立刻明白了李云龙的布局:“你是要……先示弱,再驱虎吞狼,最后利益捆绑?”
“没错!”李云龙重重一拍地图,“三步走。第一步,你去找李山,诉苦,就说我们独立团连续作战,伤亡大,补给缺,尤其是粮食药品奇缺,黑石寨的物资对我们至关重要,我们正准备硬着头皮再去打一仗,暗示我们已无力他顾,让他放松警惕,甚至产生轻视。”
“第二步,王大山在黑石寨动手,把鬼子打疼,打醒。鬼子报复心重,必然会寻找元凶并加强戒备。李山不是傻子,他离得近,一定能听到风声。他看到我们‘不惜代价’抢粮,又看到鬼子被激怒,他自己伸到小王庄的手,就会掂量掂量会不会被鬼子误会,或者被我们拖下水。”
“第三步,”李云龙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等李山疑神疑鬼、进退维谷的时候,我们派一个‘中间人’去找他谈生意。把我们即将从黑石寨‘获取’的物资,分一部分,以‘友情价’卖给他!同时,明确告诉他,张家屯是我们独立团的底线,让他的人后退二十里。这笔‘买卖’,他若答应,既得了实惠,又避免了同时得罪鬼子和我们的风险;他若不答应,哼,那就别怪我们把鬼子这头‘狼’,往他那边引一引了。”
整个计划,将军事佯动、心理施压、政治讹诈和利益交换融为一体,算计到了每一个环节的心理变化和利益权衡。赵刚深吸一口气,他再次感受到了李云龙那种超越单纯军事将领的、近乎冷酷的博弈智慧。
计划迅速执行。
赵刚带着两名警卫员,衣着略显陈旧,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李山的团部。会谈中,赵刚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地描述了独立团的“困境”,话语间透露出对获取黑石寨物资的“迫切渴望”,甚至“不惜代价”的决心。他巧妙地示弱,并未直接要求钱伯钧后退,反而强调独立团已无暇他顾,希望“友军”能“理解”他们的艰难。
李山打着官腔,言语间试探着独立团的虚实,心中不免对“疲惫不堪”的独立团看低了几分,对张家屯的想法更坚定了一些。
几乎在赵刚离开钱伯钧团部的同时,黑石寨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王大山的“利刃”小队以极高的战术水准发动了袭击,攻势凌厉,目标明确指向仓库区域,打完即走,毫不恋战,却给日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心理震撼。
袭击中,几枚刻意准备的、来自旧军阀时期兵工厂生产的弹壳,“无意”间遗落在撤离路线上。
李山很快收到了黑石寨遇袭的消息,结合赵刚之前的“诉苦”,他立刻判断这是独立团狗急跳墙,真去硬抢物资了。但随后,他安插在日占区的情报来源(此来源已被王根生反向渗透)传来模糊信息,称日军对此次袭击异常愤怒,除了八路军,似乎还怀疑有“其他方面”势力企图浑水摸鱼,正在根据现场遗留物进行追查。
李山心里“咯噔”一下。其他方面?难道日本人怀疑到我头上了?李云龙这疯子,自己惹事,别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就在钱伯钧惊疑不定,既舍不得张家屯,又怕引火烧身之时,李云龙派出的“中间人”——一位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的本地商人,秘密来访。
“李团长,敝人受独立团李团长所托,前来谈一笔双赢的买卖。”商人笑容可掬,开门见山,“李团长知道贵部驻防辛苦,补给不易。我们独立团近日‘筹措’到了一批物资,主要是粮食和部分军需,愿意以市价的八折转让给贵部,以表共同抗日之谊。”
李山心中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哦?李团长刚经历苦战,还有余粮接济友军?”
商人压低声音:“李团长明鉴,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黑石寨那边,动静不小。李团长说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有些线索,他能‘处理’干净,保证不会牵连到任何不该牵连的人。这批物资,就当是交个朋友,也是感谢贵部在张家屯方向保持……克制的‘诚意金’。”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山全明白了。李云龙这是用一份打折的“战利品”和一个“封口”的承诺,反过来敲打他,让他退出张家屯!如果他拒绝,且不说能否拿下张家屯,光是日本人的怀疑和李云龙可能的后手,就让他如坐针毡。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还问他要不要买点“凉水”!
衡量再三,李山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丝笑容:“李团长……真是太客气了。都是为了抗日,物资我们确实需要,就按李团长说的办!至于张家屯,既然是贵军防区,我们自然……不会让友军为难。”
一笔现大洋和部分独立团急需的药品送到了独立团团部。同时,李山的部队悄然后撤二十里,并“友好”地送来一批他们淘汰下来的、独立团却急需的通讯器材零件作为“回礼”。
团部里,李云龙掂量着那袋大洋,对赵刚说:“看见没,老赵?这就叫风险对冲。我们避免了不必要的摩擦,保住了张家屯,得了实惠,还让李山亏了一笔,欠了个人情。最重要的是,”他指着地图上后撤的晋绥军标记,“我们用最小的成本,消除了一个潜在的威胁,巩固了我们的侧翼。”
赵刚感慨道:“你这套组合拳,把军事、政治、经济手段玩得炉火纯青。李山看似得了点小利,实则战略上完全陷入了被动。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
“太过算计?像奸商?”李云龙嗤笑一声,眼神锐利,“老赵,记住,在这种复杂环境下,对敌人要狠,对朋友要义,对这些首鼠两端的‘友军’,就得用生意场的规矩!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跟我们合作,有利可图;跟我们作对,血本无归!这才是最有效的统战!”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势力分布,缓缓道:“往后,这种博弈只会更多。光会打仗不行,还得会算政治账、经济账。每一份力量,每一个对手,甚至每一次摩擦,都是可以计算和利用的筹码。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保证原则的前提下,确保独立团始终是最终的赢家。”
赵刚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再次确认,身边这位搭档,早已超越了一个单纯的军事主官。他是一头既能沙场喋血,又能于无声处布局的头狼,正用他独特而高效的方式,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为独立团开辟着生存与发展的空间。这把剑的锋芒,已不仅限于战场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