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啸他们的追击已经持续到了第二日傍晚,日头西斜,光线变得绵软而暧昧,起伏的丘陵被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巨大迷宫。
冷啸一马当先率队在前,卫鑫眸几人维持中段,李叔率队断后。
沿着溃匪仓皇间留下的、已不甚清晰的痕迹,追至一处宽阔的草谷。草谷三面环着低矮的土丘,入口狭窄,谷内长满了及腰深的枯黄荒草。
在晚风中如波涛般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碎的私语。黄昏的光线从谷口斜射而入,却被茂密的草浪撕扯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漫长而扭曲的影子,使得整个谷地看起来既宁静,又潜藏着说不清的诡谲。
“头儿,痕迹进了这草谷。”负责前哨的丁智勋从一丛草后探出身,压低声音道,“里面草太深,看不清,但听动静,人马不会少于二三十。”
冷啸抬起手,身后众人立刻止步,众人牵着的战马也似乎感知到了气氛的凝重,不安地原地踏着蹄子。
他打量着这片天然的伏击场——光线复杂,视野受阻,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却也可能是敌人反噬的陷阱。
“寓言,”他于心中默念,“分析谷地植被,识别潜在威胁或可利用资源。”
「指令收到。生物电能水平11%,启动基础环境扫描。」界面微光流转,「检测到大量禾本科枯草,地形分析完毕,提供三处最佳伏击点坐标。警告:识别出大量醉马草,叶片呈灰绿色,茎秆细弱,通常簇生。该植物全株含生物碱(如臭豆碱),对马、牛等牲畜有显着毒性,误食后可引致神经系统紊乱、运动障碍、衰竭甚至死亡。混杂在植被中,对人类亦有轻微刺激性。」
醉马草?
冷啸立刻小心起来,这名词自己闻所未闻。而“寓言”能够识别,说明这是现代中也存在的植物。果然,在枯黄的底色中,他按照“寓言”所说辨认出了一簇簇颜色灰败、形态略显萎蔫的植物。它们如同潜伏的毒蛇,混杂在牧草之间,极易被忽略。
一个冷酷的念头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他抓起一把醉马草迅速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谷内有大量‘醉马草’,叶片灰绿,毒性剧烈。看好自己的马,绝不可让其啃食!卫鑫眸,带你的人占据左侧土丘制高点,以弓弩覆盖谷口。李叔你们组隐于右侧草丛,听我号令截断退路。其余人,随我在谷内深处设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些无精打采的灰绿色植物上,补充道:“记住这些毒草的样子。今日它是我等的隐患,来日,或可成破敌的利器。”
命令下达,十八人如同水滴融入沙地,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草浪与阴影之中。
冷啸、卫鑫眸、李叔,亲自检查了每一匹战马的衔枚,确保它们无法低头啃食。这才带着一组人马,悄无声息地潜入草谷深处。依托着几块凸起的岩石和茂密的草丛,将身形彻底隐藏起来。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夕阳最后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谷内的光线迅速黯淡,阴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着一切。草叶摩擦着皮甲,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虫鸣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只剩下风过草尖的呜咽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谷口方向终于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和隐隐的人语,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轻响。溃匪到底还是被引入了这片他们自以为熟悉的藏身之地。
冷啸伏在草丛中,连呼吸都放缓到极致。透过草叶的缝隙,他看到三十六骑马匪伙同一百六十名山匪,拖着疲惫的步伐,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涌入谷中。他们显然放松了警惕,有人甚至试图勒住马缰,想让坐骑啃几口脚下的“牧草”。
时辰已到,就是现在!
“放!”冷啸猛地暴喝,声音如同惊雷,炸破了草谷的死寂!
卫鑫眸所在的左侧土丘上,数支弩箭如同毒蜂般激射而出钻入匪群。瞬间放倒了三四名匪徒,引起一片惊惶的骚动。
“有埋伏!”
“官军追来了!”
匪徒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想要向来路退却。然而,李叔率领的三组人马如同鬼魅般从右侧草丛中暴起,刀光闪烁,死死封住了谷口方向。
“冲进去!散开冲!”是山匪二当家声嘶力竭地喝吼着,试图利用草深林密做困兽之斗。
溃匪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乱糟糟地策马向谷内深处冲来。冷啸看准时机,猛地跃起,左手短刃格开一柄劈来的马刀,右手铁骨朵带着积蓄已久的力量,重重砸在当先山匪的前胸!
那人残躯飞退十数丈,惨嘶都来不及发出,就爆裂成十数块,随着血雾散落在山匪群中。
冷啸毁天灭地的一击让山匪队伍身惧胆寒,立时混乱。捕快们从藏身处纷纷杀出,短兵相接,血肉横飞。高丰杰的猎弓在极近的距离内几乎箭无虚发,董元兴和吕斯年背靠背,刀斧配合,如同绞肉机般清理着靠近的敌人。
混乱中,几匹受惊的马匪坐骑,脱离了骑手的控制,本能地低头去啃食身边的野草,恰好咬入了那些灰绿色的醉马草丛中。
马儿暂无异样,战斗仍在继续。
刘华添的链锤在近距离内威力惊人,棱形锤呼啸,专砸人膝,配合着那偶尔响起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响石”脆响,打得匪徒胆战心惊。马徐志、郑世先如同冷啸的左右双刃,在他身侧游走补刀,将试图围攻的匪徒一一斩杀。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几匹误食了毒草的战马开始出现异常。它们先是步伐变得踉跄,口角流出白沫,发出痛苦的呜咽,随即肌肉颤抖,不受控制地跪倒、翻滚,将背上的骑手或是甩落,或是直接压在地上,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马!马不行了!”
“这草有毒!”
坐骑的突然倒毙不仅带来了减员,更引发了巨大的恐慌。他们既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致命攻击,又要提防脚下那看不见的死亡威胁,士气瞬间崩溃。
冷啸紧抓战机,强行突破。骨朵挥动,直接将一名因坐骑倒地而愣神的马匪砸得脑浆迸裂。捕快们攻势见此,攻势愈发凶猛。残存的匪徒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毒草与利刃的夹缝中绝望地挣扎,最终被一一清除。
当最后一名匪徒的惨叫戛然而止,草谷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几匹垂死战马微弱的抽搐,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残痕,如同干涸的血迹。暮色四合,草谷变得影影绰绰。
冷啸站在及腰的草浪中,铁骨朵的尖端还在滴着粘稠的液体。他审视着和暮色融为一体的灰绿色醉马草。
“清理战场,收集箭矢,马肉……有毒的弃之。”冷啸下达命令,声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沙哑。
卫鑫眸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头儿,幸亏你认得这毒草,不然……”
冷啸很不好意思,他真的不认识。要不是“寓言”,他们肯定会吃亏。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短刃割下几株完整的醉马草,用一块皮子仔细包好,塞入怀中。
“寓言,”他在心中默念,“详细记录醉马草毒性数据、起效时间、症状表现。评估其大规模采集、提纯,以及应用于未来针对敌方骑兵战术的可行性。”
「指令已记录。数据采集中……评估启动。建议:寻找替代性无毒牧草,以备不时之需。」
微弱的提示音在脑中回响。冷啸抬起头,望向草谷外那无边的、正在被夜幕吞噬的荒野。追杀的路径,似乎正通向一个比单纯剿匪更复杂、也更广阔的未来。这漫山遍野的毒草不再是自然的威胁,而是未来战场上一支无声的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