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漫无边际。
陈默在混沌中沉浮。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时而飘向灼热滚烫的炼狱,时而被拽入冰冷刺骨的深渊。破碎的影像、扭曲的声音、尖锐的痛楚交织在一起,构成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看见雷昊在风蚀谷的阳光下朝他挥手,笑容爽朗,下一秒却被炽热的子弹撕裂胸膛,血雾在干燥的空气中爆开。
他听见林丹烁在通讯器里的最后嘶吼:“小默,走!带着东西走!”然后是无尽的爆炸声和电流杂音,吞噬了一切。
姚楚州躺在病床上,脸色安详,那支伪装成钢笔的注射器却悄然刺入他的脖颈,毒素蔓延,生命的气息迅速抽离。陈默想喊,想冲过去,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灰石”倒在地上,胸口绽开血花,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来不及传达的遗憾。
还有更多模糊的面孔,南美荒原上牺牲的、叫不出名字的兄弟,他们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都是你的错……”
“是你带我们去的……”
“为什么不救我们……”
低沉的呢喃,如同跗骨之蛆,钻进耳朵,啃噬心脏。愧疚、无力、愤怒像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又看到了“钥匙”,那个冰冷的金属筒,在手中散发着不祥的光芒。无数扭曲的基因链从筒中涌出,蔓延向整个世界,所过之处,人群无声倒下,城市化为死寂。而“蜂后”站在高处,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冰冷的嘲讽,俯瞰着这一切。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失败者。”
“龙兴盟……注定毁灭……”
“不!”陈默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奋力挣扎。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就这样被愧疚和幻觉吞噬。还有人在等他,还有事没做完。夜鸢、桑托斯、郑叔、父亲……还有那些牺牲兄弟未竟的遗志,姚叔未报的仇!
一股灼热的力量,混合着坚韧的意志,猛地从濒临涣散的意识核心炸开。眼前的幻象如同被石子击中的水面,剧烈荡漾、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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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瓦,某条僻静街道后的华人私人诊所。
手术灯早已熄灭,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草药的味道。陈默躺在隔离病房里,身上连接着监护仪器,脸色依旧苍白,但高烧在强效抗生素和物理降温下,正缓慢退去。伤口被重新彻底清创,敷上了特制的药膏,炎症得到了初步控制。
主治医生姓吴,六十多岁,早年因故离开故土,在南太平洋群岛行医多年,医术精湛,口风极严。他是老周的远房表亲,也是龙兴盟在这片区域为数不多可以绝对信任的医疗资源。
“伤口感染很严重,再晚送来几个小时,引发败血症就麻烦了。”吴医生对守在门外的老周低声道,“现在命是保住了,但需要绝对静养,至少一周不能下床,更不能有任何剧烈活动。他失血过多,身体亏空得厉害,这次是捡回一条命。”
老周点头:“人安全就好。辛苦您了,吴叔。”
“分内之事。”吴医生摆摆手,“外面……不太平吧?这孩子身上的伤,还有那股子硝烟火气,瞒不过我这老鼻子。”
老周沉默,算是默认。
“唉。”吴医生叹了口气,“你们的事,我不多问。但在我这儿,他就是病人。让他好好休息。”
病房内,陈默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视线先是模糊一片,慢慢才聚焦到天花板上简朴的吸顶灯。意识回归,带来的是全身无处不在地酸痛和背后伤口火辣辣的钝痛,但那种令人崩溃的高热和混乱幻觉已经消退。
他转动干涩的眼球,看到了床边的监护仪,听到了自己平稳了许多的心跳声。还活着。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仓库惊魂,高烧晕倒……夜鸢呢?峰会怎么样了?
他想动,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冒烟,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面容温婉的中年妇女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看到他醒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别急,慢慢来。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吴医生说你能醒过来,就渡过最危险的阶段了。”护士扶他微微起身,用吸管喂他喝了点水。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陈默终于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夜鸢……峰会……”
“那位夜小姐打过电话来,你情况稳定后老周通知她了。”护士似乎知道些什么,低声道,“她说那边一切如常,让你安心养伤。”
一切如常?干扰器起作用了。“蜂后”的阴谋被挫败了?陈默心中稍安,但随即又升起疑虑。以“蜂后”的缜密和疯狂,会这么容易放弃?
他需要了解更多情况,但现在的身体,连坐起来都困难。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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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迪,老周的渔业合作社阁楼。
夜鸢盯着眼前的几块屏幕,上面显示着从不同角度监控酒店区域的实时画面(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获取)。峰会开幕式已经顺利结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那批医疗设备在展览上正常演示,没有启动任何可疑功能,远程监测也显示干扰器持续工作,阻断了所有外部激活信号。
表面看,危机解除。
但夜鸢没有放松警惕。她调阅了过去24小时酒店周边所有的交通监控(通过老周的关系和一点技术手段),进行交叉分析。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在昨晚他们潜入仓库前后,有一辆没有任何公司标识的白色厢式货车,曾短暂出现在酒店后勤区外围,停留了大约十五分钟,司机没有下车。车辆牌照是伪造的,追溯不到来源。
更重要的是,通过放大酒店高层客房区域的某个监控片段(某个阳台无意中拍到的),她发现开幕式进行时,在对面一栋商业楼的楼顶,似乎有反光一闪而过——可能是望远镜或摄像器材。
有人一直在监视会场。不是普通的安保人员,他们的关注点似乎不在会场内部,而在……可能发生“意外”时的外部反应和撤离路线?
夜鸢立刻将这些发现整理,通过加密通道汇报给总部,并提出了自己的推测:“‘蜂后’可能有两套方案。A方案是利用峰会现场设备制造事端,已被我们意外破坏。b方案可能是在事端发生后,利用外部观察和接应人员,进行二次评估、样本采集,或制造后续混乱。A方案失败,b方案的人员可能仍在待命或已执行其他指令。”
几乎是同时,总部也传来了新的情报和分析。
郑鹏杰的声音在加密通讯中带着疲惫和严峻:“陈默的情况已知悉,让他务必静养。夜鸢,你的分析很可能接近事实。我们刚刚从‘第三只眼’得到新的碎片信息:在斐济及周边岛国,过去一周内,有多个小型、合法的跨境电商包裹,从东南亚某转运中心发出,收货人分散在普通社区。这些包裹的商品种类杂乱,但发货方信息存在细微异常。‘第三只眼’怀疑,这可能是一种新型的、极小单元的‘播种’测试,利用民用物流网络,将微量化、缓释的‘催化剂’或‘标记物’混入普通商品中,进行超分散投放和效果追踪。这与‘蜂后’之前测试大规模集中投放的思路不同,更隐蔽,更难以溯源和防范。”
民用物流!电商包裹!夜鸢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蜂后”将“催化剂”或测试剂伪装成香料、化妆品、儿童玩具的涂层……投放进千家万户,后果将比在峰会制造单一事件恐怖百倍!这或许是备用方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峰会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我们需要这些包裹的详细物流信息和可能的收货样本!”夜鸢立刻道。
“已经在设法获取,但难度极大,需要时间。”郑鹏杰回答,“夜鸢,你的任务是继续监控楠迪,留意任何与可疑物流或人员相关的线索,同时保护好自己。陈默那边,有老周和吴医生,暂时安全。总部这边……”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屠夫’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正在加速集结力量。我们判断,他很可能在近期对总部或某个海外核心节点发动一次大规模袭击。风雨欲来,我们必须做好应对一切冲击的准备。”
通讯结束。夜鸢独自坐在布满屏幕光的阁楼里,感到一阵寒意。少主重伤未愈,新的威胁却以更隐蔽、更阴毒的方式悄然扩散,而总部又面临强敌压境。他们仿佛在同时应对多个战场的围攻,每一处都岌岌可危。
她看向屏幕上苏瓦诊所的方向,默默握紧了拳头。少主,快点好起来。我们需要你。龙兴盟,需要你。
而在冰冷的深海之下,“蜂后”看着屏幕上关于“民用物流测试”初步反馈数据的汇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蒲公英的种子,本就该悄无声息地飘散,落入最寻常的土壤,然后……在无人察觉时,生根发芽。
高烧的迷途或许已经穿越,但现实世界的迷雾与荆棘,却更加浓密、更加致命。陈默的战斗,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