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丽持斗笠至马厩,递与赵隶,顺带告知玉儿为军正司所问。
赵隶接斗笠问玉儿是否无事,徐佳丽答无虞,恰苏礼入厩,她辞归医帐。
赵隶执草扫马厩,未抬眼理他。
他趋前道:
“前几日赴定襄,见丛兄,其近况尚佳。”
赵隶唯‘嗯’一声,手上续扫,未停。
苏礼疑道:
“隶兄,弟何处言语有失,令兄近日见我常带愤色?”
赵隶掷草帚于地,转身对苏礼:
“我问过李姮玉,她对我无情,令我成全你二人。”
苏礼明了,道:
“隶兄此般态度,实非妥当
——弟早言对姮玉无心意,我等自幼同长,断不会因一女子疏兄弟情。”
赵隶指节攥紧,道:
“你我兄弟,我不怨你,只怨己无能。若日后你与她一处,离我远些便好。”
苏礼未语,凝眸看他。
赵隶被看局促,转身取马料塞槽中。
他暗忖“此女必致兄弟反目”,默然转身离去。
赵隶望其背影,掌抚马鬃,愈觉不安。
次日。
霍去病传苏礼和李功曹进帐拟文书办事,沉声下令:
“苏礼,记:医工队按每千兵三十人定编。李奇,传工兵营,五日内造十座假营垒,全仿匈奴穹庐形制。少一座,屯长喂狼。”
苏礼执简疾书,李功曹亦援笔记录。
去病复指沙盘:
“增辎重兵两百运药材,医正带金创膏三百斤、胡麻膏二十份。苏玉编入伤兵救治组,列第三,前两位为李姮玉、徐佳丽;苏玉名下注‘新医工,跟队见习’。”
苏礼搁笔抬眼,语气平稳:
“将军,军正司必疑苏玉‘新医工’的说辞。”
李功曹捧简趋前,对苏礼道:
“某查《边郡医方简》,新卒随队需老工带教,此规合规。”
去病目扫李功曹,转对他道:
“军正司若问,拿军法‘随队人员需三人以上’顶回
——彼等查得越细,越显我营规矩分明。”
苏礼速记毕,问:
“是否需给苏玉加训?”
“演习始后,每七日遣驿骑送《泼垒日志》,附医工出勤记录。她启程前需背熟《匈奴草药图》,裴医令每日考核,错一味鞭十下;认不出草药,便喂我的踏雪马。我歇会儿,你把后勤数目拟出。”
言罢,去病倚案闭目,眼皮渐沉。
苏礼轻推竹简,不敢扰;
李功曹亦屏息,待苏礼理完数据,方递上简册。
未及一刻,去病忽睁眼:
“拟好了?”
苏礼忙递文书:
“后勤已算妥:马夫三百,炊事兵两百,工匠一百。将军看此数目…”
“马夫按十骑一配。”
去病截话,未抬眼,续吩咐:
“炊事兵只煮菽米;工匠分甲胄、器械两组。骑兵带干粮三日,步兵备菽麦十日,三成假粮掺狼毒草。叫雷豹用红绳扎紧假粮袋,令仆朋盯着
——他懂匈奴习性,不致露破绽。”
李功曹执简躬身:
“将军,医工队的辎重兵,是否需设标识?”
去病转对苏礼:
“苏玉的药箱用封泥封死,外插‘伤兵急救’旗。医工队随中军行动,遇敌时伤兵队先撤,令她用朱漆竹筒标记重伤号
——此为规矩,亦为护她。”
苏礼飞速记录,指尖在简上稍顿,未露疑虑。
待拟完,去病盯李功曹:
“你拟《医工队纪律》,苏玉跟队见习期间,离伤兵不得过五步,违令笞二十。军正司若查,便言是按规让医工实战历练。”
李功曹收简躬身:
“是,末掾这就去拟。”
去病挥袖令李功曹退下,苏礼捧文书趋前。
他扫简一眼,掷回案上:
“此几日盯紧苏玉,令其记熟匈奴草药。”
苏礼应声,却稍顿:
“将军,李功曹他会不会…”
去病抬眸,指叩案沿:
“说出去正好。泄机密者,斩
——他若识趣,便知何话能说,何话当烂于腹。”
苏礼垂眸偷瞄,见他言此仍未抬眼,亦自感倦怠,躬身道:
“将军先歇,末掾告退。”
去病扬手,苏礼趋退出帐,理妥文书稍歇,便揣轮值表快步往医帐去。
裴医令执简扫过轮值表,眉峰微挑,唇线一抿:
“彼等算计得精,苏玉倒成‘新医工’?随营三载,连匈奴草药都认不全,可不与新人一般。”
苏礼掌按额角,声线发沉:
“裴医令,某连日奔走,至今额角仍昏沉,手中尚有诸事待办,勿再数落,速催玉儿认草药为要。”
裴医令眸底闪过不耐,挥袖斥:
“某此处已忙乱不堪,偏又添此差事!去去去,莫在此碍手碍脚。”
他拢简起身,入小帐收齐文书,唤李奇同往军正司文牍帐,掀帘入内,见四壁竹简堆叠如垣,竟无半分空隙
军正主簿执简册蹙眉,指节轻叩简面:
“苏玉履历载其随骠骑将军两战,怎成新医工?”
苏礼将印匣顿在案上:
“军正司可查《朔方战伤册》?苏玉参与救治伤兵二十三例;去年将军令医工试尝狼毒草,苏玉吐三日,此乃《试药册》所载。若真认不得匈奴草药,上阵便是废物,将军岂会不知?”
李功曹递过一卷竹简,苏礼接来推至其面前:
“元狩二年河西站,她在伤兵营以烙马粪敷创,此有当时医正裴成签押
——然那是汉地草药,匈奴草药她未必识得。”
主簿扫过签押处,掌按案沿沉声道:
“既救过汉兵,怎会不识匈奴草药?此说辞与‘新人’全然不挨。”
李功曹躬身接话:
“去年将军令医工试药,苏玉连常见‘乌头’都认错,《试药册》有记。若真熟匈奴草药,将军岂会令她见习?”
苏礼见主簿眉峰拧紧,笑道:
“君若不信,不妨去问将军
——前几日杨平诸人被将军斥得哑口无言,君欲再试?”
主簿掌击案面,竹简震落数片:
“此二人前番被将军训斥,苏掾此来何意?”
苏礼浅笑,从袖中摸出赤泥块,指文书末栏:
“将军令某带此来。苏玉《见习医工册》需盖三印
——骠骑营印、军正司骑缝印、少府太医令署印。斥归斥,印仍需盖。”
李功曹展开绢书:
“少府监刚发《西域草药图》,苏玉仅认对三种。”
主簿愕然抬眼:
“少府监怎还管认草药事?”
李功曹展军法竹简:
“边郡医工向有成规,需通异域草药,此乃张汤丞相任内批注的医政副本
——少府监过问,合情合理。”
主簿脸色骤变,长叹一声:
“某算是怕了骠骑将军!秋猎文书还需哪些印,一并拿来。”
言罢取印钤在《见习医工册》上。
苏礼推过文书竹简:
“毒粮袋调拨单需赵安稽大人封泥印、骠骑营转运印,只差军正司核验印。”
主簿摔下印匣,怒声道:
“毒粮也要盖印?霍将军这是成心刁难!”
李功曹递上霉粮记录简:
“上月军正司漏记三车霉粟,将军放话:毒粮袋若漏盖印比漏记霉粮还慢,便将霉粮送军正司当军饷。”
苏礼作势收文书入匣:
“将军还说:‘军正司若嫌事繁,便令降卒将毒粮送君家灶台烹煮。’”
主簿猛地夺过未收的文书:
“盖!此刻便盖!”
印泥重重钤在简册上,刚要起身,苏礼摸出《医工随队册》:
“医正、李姮玉、徐佳丽已画押,还需军正司监事印。”
主簿扫过册页,二话不说落印,口中咕哝:
“认个草药盖这许多印,折腾!”
李功曹又接话:
“将军言,前几日苏玉将‘狼毒草’书作‘狼卖草’,少府监批语‘蠢钝如猪’。多盖印戳,日后遇匈奴细作,见军正司印密,反倒信她是废物
——此亦合军法。”
军正主簿收印匣入怀,挥袖斥:
“知晓,莫啰嗦!事真繁!”
言罢转身径直离去。
苏礼执简逐枚验看印戳,抚过骑缝印确认无误,方与李功曹同出营帐。途中他忽问:
“少府印之事,君办得妥否?”
李功曹躬身赔笑:
“若我批错文书,还请苏掾多把关。”
他眸底微沉,瞥向李功曹:
“将军要结果,更要过程无虞。稍有差池,掉的是你我脑袋,将军亦难保。少府印之事,君办妥便好。今日奔走一日,先归帐歇息,明日尚有诸多事。”
李功曹颔首应“诺”,拱手道别。
苏礼归至己帐,见王宣立帐门,唤其入帐
——王宣乃霍去病自代郡县廷选任的文书吏,执简时字迹端整,录事无差,颇得将军信重,此刻正候帐外。
二人同往各营查岗,苏礼逐简翻阅岗册,未见错漏,仅三名士兵因风寒递上假条。
苏礼令王宣拟就假条,亲送李功曹帐中;待其核简无误,他方取印钤盖。
——军中规例,所有文案须经李功曹再核,若他见错漏不及时告知,全队连坐。
苏礼查完最后一卷岗册,已至三更,才歇息。
连续几日,霍去病都与他在校场外,练秋猎布阵。
去病骑着踏雪,刀尖挑着狼头旗,踏雪不耐烦刨地。
赵破奴领三百降卒列阵,降卒挥旗摇摇晃晃。
去病拿旗甩其脸,破口大骂:
“赵破奴,这群人挥旗跟娘们甩帕子似的!再教不会,某把你和仆朋的头拴旗杆上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