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看到了开疆拓土的功绩,却没看到这背后隐藏的风险!”
“藩王实力一旦变强,野心就会随之膨胀!到时候,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将刀口对准自家人?”
皇帝的质疑,在顾明的意料之中。
“陛下,臣以为,您多虑了。”
“大明如今国力鼎盛,无论是火器、铁骑,还是钱粮储备,都远非任何一个藩国所能比拟。”
“这并非一日之功,而是朝廷十数年积累的结果。”
顾明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即便燕王殿下向外开拓,吞并几个小国,其实力增长也极为有限。”
“十年之内,绝无可能对朝廷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而十年之后,太子殿下早已根基稳固,大明国力会更加强盛,就更不必担忧了。”
“更何况……”
“陛下,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元璋冷哼一声。
“说!”
“若不让诸位雄才大略的王爷将目光和精力投向外面广阔的天地。”
顾明微微躬身,声音却异常清晰。
“那他们这满腔的雄心壮志,和手中掌握的兵权,又该投向何处呢?”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朱元璋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脓包。
朱元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在大殿内炸响。
“砰!”
朱元璋一掌重重地拍在身旁的御案上,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咱的儿子,咱亲自教导!”
皇帝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顾明的鼻子怒斥。
“兄友弟恭,忠君爱国,是他们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道理!”
“他们是亲兄弟!不是你死我活的豺狼!”
“若真有那不肖子孙,胆敢觊觎皇位,手足相残……”
“咱,必亲手将其挫骨扬灰!”
顾明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下一句话说错,脑袋可能就真的要搬家了。
可事到如今,怂也没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那双有点发软的膝盖。
“陛下。”
顾明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
“臣承认,臣刚才的话,有些诛心。”
“但臣所言,并非无稽之谈。”
“陛下说兄友弟恭,忠君爱国。”
“臣也相信,诸位王爷在陛下的教导下,都是如此。”
“可自古以来,天家无亲情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
顾明抬起眼,直视着皇帝。
“西汉景帝时,吴王刘濞、赵王刘遂、淄川王刘贤,哪个不是高祖血脉,哪个不是刘姓宗亲?”
“他们与孝景皇帝,难道不是叔侄兄弟?”
“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他们不照样举起反旗,兵戎相见?”
朱元璋的眼皮跳了一下,攥着龙椅扶手的手指,骨节根根发白。
顾明没有停顿,语速反而加快了几分。
“再说西晋,八王之乱,更是惨烈。”
“汝南王司马亮、赵王司马伦、长沙王司马乂……”
“他们可都是武帝司马炎的亲儿子,亲叔伯!”
“结果呢?为了争夺一个皇位,杀得血流成河,宗室凋零,最终引得五胡乱华,神州陆沉!”
“这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吗?”
顾明每说一句,朱元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史书上的记载,他比谁都清楚。
这正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
“还有……”
顾明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最锋利的例子。
“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
“玄武门前,他杀的是谁?”
“是他的亲哥哥太子李建成,是他的亲弟弟齐王李元吉!”
“陛下,那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朱元璋的心口上。
李世民,那是何等雄才大略的君主。
可即便是他,为了皇位,也做出了手足相残的惨事。
朱元璋缓缓坐回了龙椅,高大的身躯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他挥了挥手,示意顾明继续说。
顾明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好家伙,总算是把这位大佬给说服了。
“陛下,臣之所以提议让诸位王爷向外开拓,并非是质疑您的教导,更不是挑拨天家亲情。”
“恰恰相反,臣正是为了避免那些历史上的悲剧,在我大明重演!”
顾明调整了一下思路,开始给自己的理论上价值。
“堵不如疏。”
“诸位王爷都是人中之龙,胸怀大志,手握重兵。”
“您将他们圈禁在各自的藩地,无所事事,日子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
“他们的目光和精力无处安放,最终会投向哪里?”
顾明没有把话说透,但他相信朱元璋懂。
“与其让他们在国内相互猜忌,内耗实力,不如给他们一个广阔的舞台,让他们去外面折腾。”
“让他们去征服那些蛮夷小国,去开疆拓土,扬我大明国威!”
“如此一来,皇帝与藩王的矛盾,就转化成了大明与外敌的矛盾。”
“这才是真正有利于江山社稷的长久之计!”
朱元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顾明说的有道理。
“可咱信不过。”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一旦让他们在外成了气候,拥兵自重,到时候谁又能制得住他们?”
“老四这次的奏疏里倒是提过,可以把他的儿子送到应天府来,名为读书,实为质子。”
“你当咱是傻子吗?”
“用质子来要挟,这是最蠢的法子!”
“想当年,秦国公子嬴异人带着他儿子嬴政,在赵国当了多少年质子?”
“结果呢?”
“秦国打起赵国来,可曾有过半分手软?”
“父子亲情在国家利益面前尚且如此,何况是藩王之子?”
“咱问你,除了质子这种蠢办法,你还有什么法子,能真正控制住他们?”
这才是核心问题。
控制。
如果不能做到绝对的控制,那一切都是空谈。
“陛下,您说的对,质子之法,确实不足为凭。”
“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如今您和太子殿下春秋鼎盛,威望足以震慑天下,诸位王爷自然不敢有丝毫异心。”
“他们与太子殿下从小一同长大,兄弟情深,这也是一层保障。”
“可是……”
“百年之后呢?”
“等到皇太孙殿下继位之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一缩。
“到时候,诸位王爷成了手握重兵的老王爷,他们的儿子,是新一代的藩王。”
“新皇与新藩王之间,隔了一代,血缘淡了,情分也远了。”
“到那时,藩王们看着皇位上的侄子,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这不就是西汉七王之乱的翻版吗?”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朱元璋的声音颤抖起来。
他真的被说动了,也真的被吓到了。
顾明看着皇帝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挺直了腰杆。
“陛下。”
“其实想要从根源上控制藩王和他们的藩国,釜底抽薪,法子非常简单。”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
顾明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五个字。
“对他们进行,资本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