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千万年。
那重新修炼的艰辛，那午夜梦回时心如刀绞的痛楚，那背负着仇恨与孤独前行的沉重……
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眼前刺目的光芒让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那片被金色光芒笼罩的无垠云海。
脚下是柔软的云层，对面，那条庞大如山岳、通体犹如黄金铸造的五爪金龙，依旧静静地盘踞在那里，那双如同太阳般的龙目，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目光，注视着我。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浸湿。
那种失去挚爱、众叛亲离、修为尽失的巨大痛苦和绝望，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刻骨铭心，即使明知是幻境，残留的心悸和悲伤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呼……呼……”
我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脸色想必苍白得吓人。
宏大的龙吟之声，如同洪钟大吕，缓缓在这片金色空间响起，直接震荡着我的灵魂
“痴儿……感觉如何？”
它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
我抬起头，看向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龙目，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种经历，岂是“感觉如何”四个字能够概括的？
巨龙并未等我回答，继续缓缓说道，它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将我方才在幻境中的经历一一剖析开来
“汝于幻境之中，得享至高权柄，手握强大力量，受万人敬仰，此乃‘权势’之惑。”
“身侧有倾心相爱之道侣，情深意重，朝夕相伴，此乃‘情爱’之绊。”
“然，天有不测风云，挚爱惨死，痛彻心扉，此乃‘失去’之痛。”
“随后，众叛亲离，修为倒退，举世皆敌，此乃‘孤绝’之苦。”
它每说一句，我脑海中就清晰地浮现出对应的画面，那幸福的眩晕，那撕心裂肺的悲痛，那无边无际的绝望……
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让我身体微微颤抖。
“于此重重打击之下，汝之初，确有沉沦之态，悲痛欲绝，心若死灰……此乃常情，亦是人性之脆弱。”
我的心提了起来，难道……我失败了？
然而，巨龙的话锋随即一转
“然，汝并未就此一蹶不振。于无边黑暗与绝望之中，汝心中那一点不甘与坚韧之火，终究未曾彻底熄灭。”
“汝能于修为尽失、前路茫茫之际，重拾信心，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行常人所不能行之苦，选择从头开始，砥砺前行……此心性之坚韧，远超吾之预期。”
“尤其难得的是，汝虽对那‘念阳枭’之死耿耿于怀，心怀大恨，却并未被仇恨彻底蒙蔽心智，化作只知复仇的疯魔。汝深知‘人总要往前看’之理，能将这份痛楚与仇恨，转化为前行之动力，而非沉沦之枷锁……此心性之通透，更是可贵。”
听到这里，我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些，但依旧紧绷着。
它分析得丝毫不差，那幻境仿佛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拷问，将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脆弱、坚韧都赤裸裸地挖掘了出来。
“权势、情爱、失去、孤绝……汝皆已亲身经历，并最终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守住本心，未曾彻底迷失。”
巨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赞许的波动
“此心性考验……汝，通过了。”
通过了！
我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有些发软。
这考验，简直比跟一百头妖兽打架还要累心。
然而，还没等我这口气完全松下来，对面的金色巨龙，那庞大无比的身躯，突然开始爆发出无比耀眼的、仿佛能融化一切的金色光芒。
“既已通过考验，吾之传承，便赐予汝！”
宏大的龙吟声响彻云霄，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然和庄严肃穆。
下一秒，那无尽的金色光芒猛然收敛，化作一道凝实到极点，仿佛由液态黄金构成的磅礴能量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倾泻，又如同决堤的宇宙长河，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朝着我的眉心，轰然冲来。
“啊——！！！”
在那能量洪流触及眉心的瞬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彻底撕裂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最极致的痛苦。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强行刺入我的每一寸意识，又仿佛有亿万钧的重压，要将我的灵魂碾成齑粉。
我的意识在剧痛中发出无声的尖叫，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放在烈焰上灼烧，又被投入极寒冰窟中冷冻，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一个时辰。
整整一个时辰，我都沉浸在这种钻心刺骨，仿佛永无止境的灵魂剧痛之中。
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全靠着一股不服输的从幻境中磨砺出的坚韧意志死死支撑着，才没有彻底消散。
就在我感觉自己真的要撑不住，即将魂飞魄散之时，那浩瀚磅礴的能量洪流，终于完全没入了我的眉心。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彻底洗涤和重塑后的疲惫与充实感。
宏大的龙吟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仿佛即将消散的虚无缥缈
“吾族……已沉寂太久……此方天地，或许早已忘却吾等之存在……”
“此陨星渊，乃吾沉眠之地，亦是吾散播传承之引，等候万载之所……今，既已寻得合适传承者，吾之使命已了……此秘境，自今日起，将彻底封闭，不再开启……”
它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与落幕的寂寥。
“渊底之传承，乃吾毕生精华所凝，已尽数予汝……望汝……善用之……”
紧接着，一股庞大而复杂的信息流，如同醍醐灌顶般，强行涌入了我的脑海，那是关于整个陨星渊秘境的地图。
里面清晰地标注了各处隐藏的洞府位置、珍稀灵草的分布区域、以及一些未被发现的蕴含着特殊能量或传承的隐秘地点。
“秘境尚余三日……其中资源、机缘……汝可自行探索……”
这是那道古老龙魂留下的最后意念。
随后，那庞大的金色龙影，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消散在了金色的云海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整个金色的空间也开始剧烈震动，如同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
我的意识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入眼是熟悉的长着发光苔藓的山洞顶部。
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传来一种极度的虚脱感，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脑袋更是昏沉沉的，像是被人用重锤敲打过。
我……回来了？
回到现实的山洞了？
我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才让模糊的视线聚焦。
记忆如同碎片般逐渐拼凑起来被兽群追杀，施展“渊”式，虚弱躲进山洞，然后……那个漫长而痛苦的梦？
不，是考验，还有那条龙，以及最后那一个时辰生不如死的灵魂传承之痛。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隐约间，又能感觉到一种内敛的温润而庞大的力量潜藏在灵魂深处。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只能继续躺着，慢慢恢复。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幻境中的点点滴滴。
那幸福的片段，那痛苦的失去……
尤其是念阳枭那张带着坏笑又粘人的脸，以及他死在我怀中时，那冰冷的触感和无尽的绝望。
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直到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那个由龙魂构筑的直指本心的幻境考验里，我最爱的人竟然是念阳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