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对这片地形熟悉得令人吃惊，总能找到最隐蔽、最难以行走的路径，巧妙地避开可能设有岗哨或巡逻队的地方。有时甚至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岩壁，或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流。
夏幼薇和亲卫们带着重伤的轩辕澈，行进得十分艰难。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警惕着四周，也警惕着前方带路的人。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壁，看起来毫无异常。那黑影停下脚步，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湿气和凉意的风从洞内吹出。
“从这里进去。”黑影侧身让开，示意夏幼薇他们先进。
夏幼薇犹豫了一下。洞内情况不明，若是陷阱……
黑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沙哑道：“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夏幼薇看了他一眼，不再迟疑，率先弯腰钻了进去。亲卫们紧随其后。
洞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但并非见到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漆黑，不知深浅，只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河岸边有狭窄的天然石台可供行走。
黑影最后一个进来，熟练地用火折子点燃了插在岩壁缝隙中的一支简陋火把。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洞穴的一部分，可以看到暗河向远处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大概一个时辰，可以绕到外蒙补给点的后方。”黑影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这条暗河知道的人不多，算是条捷径。”
夏幼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这个人对外蒙的布防、地形甚至这种隐秘路径都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似乎……很熟悉外蒙的一切。”夏幼薇试探着开口，声音在洞穴中引起轻微的回音。
黑影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为什么帮我们？”夏幼薇继续问。
这一次，黑影沉默了片刻。暗河的水流声填充了这短暂的寂静。终于，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帮你们？或许吧。更准确地说，我想跟夏将军做一笔交易。”
“交易？”夏幼薇心中一凛，果然如此。
黑影停下脚步，转过身，火把的光映照着他脸上的面具，投下诡异的阴影。他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直直地看向夏幼薇。
“我可以帮你们安全离开这里，甚至可以提供你们需要的情报——关于外蒙军队的部署、弱点、粮草路线……所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夏幼薇心中巨震！如果此人所言非虚，那他的价值简直无可估量！但代价是什么？
“条件？”夏幼薇深吸一口气，再次问出这两个字。
黑影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夏幼薇。他身材高大，即使夏幼薇在女子中已算高挑，仍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荒野的气息，形成强烈的压迫感。
“我的条件很简单。”他缓缓说道，目光紧紧锁住夏幼薇的眼睛，“事成之后，给我一个容身之所。一个……能让我摆脱现在这种命运的地方。”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渴望。
夏幼薇微微蹙眉：“容身之所？以你的本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黑影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中充满了苦涩和嘲讽：“天下之大？呵……是啊，天下之大，却未必有我的立锥之地。”
他突然抬手，猛地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火光照耀下，夏幼薇和旁边的亲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古铜色的胸膛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伤疤！刀伤、箭伤、鞭痕、甚至还有烫伤的烙印！最刺目的是，在他心口偏上的位置，有一个清晰的、象征着奴隶和耻辱的烙印！那是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与夏幼薇在崖底捡到的箭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些伤疤和烙印，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遭受过的非人折磨和屈辱。
“看到吗？”黑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又暗藏着滔天的恨意，“这就是我的‘天下’。在外蒙，我连条狗都不如。我是三皇子赫连绝，可这个身份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利用、欺凌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赫连绝！他竟然就是外蒙的三皇子！那个传说中勇武狠辣、被称为“战场修罗”的赫连绝！
夏幼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幽灵”，竟然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身份和过去。
赫连绝拉好衣襟，遮住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看向夏幼薇：“现在，夏将军还觉得我的条件过分吗？我助你平定外蒙，你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洞穴内，只剩下暗河潺潺的水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幼薇身上，等待着她的决定。
夏幼薇看着赫连绝那双混合着野性、绝望、仇恨以及一丝微弱祈求的眼睛，脑海中闪过轩辕澈奄奄一息的模样，闪过边境烽火，闪过身后数万将士的安危。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交易。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但，这也是一个可能扭转整个战局的契机。
她沉默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赫连绝，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如何信你？”
夏幼薇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直刺交易的核心。
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尤其是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与一个身份复杂、背景成谜的敌国皇子之间。
赫连绝对于夏幼薇的质疑，似乎并不意外。他面具下的嘴角可能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也可能没有。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打磨过的冷静。
“信任？”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无波，“的确奢侈。空口无凭，我明白。”
他转过身，继续沿着暗河向前走，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我会给你证明。第一个证明，就在前面。”
夏幼薇示意亲卫跟上，心中警惕不减，但同时也升起一丝好奇。赫连绝会用什么方式来证明他的诚意？
暗河通道并非一路平坦，时而需要攀爬湿滑的岩石，时而需要涉过齐膝深的冰冷河水。赫连绝对这里的确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径。他甚至会在一些难走的地方，看似不经意地伸手拉夏幼薇一把，虽然每次接触都快速分开，但他手上的薄茧和蕴含的力量，却给夏幼薇留下了印象。
大约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隐约传来了光亮和嘈杂的人声。赫连绝示意众人停下，熄灭了大半火把，只留一点微光。
他指着前方一个隐蔽的洞口缝隙，低声道：“外面就是那个小型补给点。每天这个时候，会有一支二十人左右的运粮队从西边过来，将粮草入库后休整片刻再离开。这是他们防守相对松懈的时候。”
夏幼薇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简陋的营寨，树立着外蒙的旗帜，有士兵在巡逻，但人数不多，看起来确实守备不算森严。
“你的证明是什么？”夏幼薇问。
赫连绝的目光扫过夏幼薇和她身后的亲卫，最后落在被妥善安置在担架上的轩辕澈身上。“证明就是，我们可以联手，吃掉这支运粮队。既能获取你们急需的补给，尤其是药品和食物，也能测试我的情报是否准确，以及……我是否值得那‘三分信任’。”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这是陷阱，现在外面应该已经布满了弓箭手，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这是一个大胆而直接的提议。袭击补给点，风险极高，但收益也同样巨大。更重要的是，这确实是一个检验赫连绝诚意的最佳方式。
夏幼薇迅速权衡利弊。己方虽然疲惫，但都是精锐，加上赫连绝这个超强战力，对付一支二十人的运粮队和营寨内不多的守军，胜算很大。而且，轩辕澈的状况确实需要药品和更好的环境。
“计划？”夏幼薇言简意赅。
赫连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显然很满意夏幼薇的果决。他快速低声道：“我熟悉他们换岗和巡逻的规律。我们可以从侧翼潜入，先解决哨塔和巡逻兵，然后快速控制粮仓和马厩。运粮队到来时，趁其不备，里应外合。动作要快，不能让他们发出求救信号。”
夏幼薇仔细听着，在心中推演了一遍，点了点头：“可以。我带人解决左侧哨塔和巡逻，你负责右侧。得手后，信号联系。”
“好。”赫连绝没有异议。
行动迅速展开。夏幼薇将亲卫分成两组，一组负责保护轩辕澈并作为接应，另一组跟随她行动。赫连绝则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
夏幼薇带着五名身手最好的亲卫，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左侧哨塔。塔上的哨兵正有些懈怠地打着哈欠，根本没注意到死神的临近。
夏幼薇打了个手势，两名亲卫如同猎豹般窜出，利用匕首和弓弩，瞬间解决了哨兵和下方一名巡逻兵，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右侧也传来了轻微的闷响，显然是赫连绝也得手了。
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赫连绝的情报准确无误。
不久，远处传来了车轮声和马蹄声。运粮队如期而至。
当运粮队的士兵放松警惕，开始卸货时，夏幼薇和赫连绝如同约定好了一般，同时发动了攻击！
“杀！”
夏幼薇一马当先，长剑如虹，瞬间刺穿了一名敌军什长的咽喉！亲卫们如狼似虎地扑向敌人！
另一侧，赫连绝的身影更是如同鬼魅，他的短刃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他作战的方式悍勇无比，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只追求最快的杀戮效率，仿佛对死亡毫无畏惧！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在外蒙士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人试图反抗或逃跑，也被迅速解决。
整个补给点很快被控制住。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夏幼薇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目光扫过战场。亲卫们正在快速收缴战利品——粮食、药品、干净的饮水，甚至还有几匹不错的战马。
赫连绝站在一堆尸体中间，短刃上的血缓缓滴落。他抬手抹去溅到面具上的一点血迹，然后弯腰，从一具穿着看似头目服饰的尸体上，割下了一个东西。
他走到夏幼薇面前，将那个血淋淋的东西扔到她脚下——是那名运粮队头目的首级。
赫连绝抬起眼，面具下的目光透过沾染的血污，直直地看向夏幼薇，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沉声问道：
“夏将军，此投名状，可够换三分信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
夏幼薇看着脚下那颗狰狞的首级，又抬头看向赫连绝那双复杂无比的眼睛。他身上的伤疤，他刚才战斗时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以及此刻这句直接得近乎粗鲁的问话，都像一块块拼图，逐渐勾勒出这个男子悲惨而坚韧的过去。
危险，强大，饱受创伤，但……或许，真的可以尝试信任。
她缓缓收剑入鞘，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对身后的亲卫下令：
“打扫战场，带上所有能用的物资，尤其是药品。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然后，她看向赫连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决断：
“走吧，带我们回大营。”
这句话，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赫连绝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缴获的马匹。
初步的信任，在血与火的试炼中，悄然建立。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