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将听雪小筑庭院中那株千年灵桃树的叶片染上金边。昨日演武场的碎石早已被手脚麻利、不言不语的仆役清理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然而,消息却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古老尘家的每一个角落。尘奕刚推开雕花木门,便见院墙的琉璃瓦檐上,探出了十几个小脑袋,个个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好奇与崇拜的光芒。
“是二少爷!他出来了!”
“快看他的头发!黑金色,像流淌的暗夜与熔金!”
“还有眼睛!是传说中冰蓝色的!比最纯净的冰川宝石还要好看!”
“听我爹说,昨晚二少爷随手一挥,测力桩就显示出了元婴后期巅峰的力量!连家主都赞不绝口呢!”
孩子们稚嫩而兴奋的窃窃私语,顺着带着桃花清香的晨风飘进院内。尘奕慵懒地挑了挑眉,随手从身旁低垂的枝头摘下一颗饱满欲滴、灵气氤氲的“玉露仙桃”,看也不看,便朝墙头方向随意一抛。
仙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嗖”地一声,精准地擦着一个梳着可爱羊角辫的小姑娘的发髻飞过,不偏不倚,轻巧地落入了墙外一个用来接落叶的空置灵竹筐内。
“想吃果子,就大大方方进来。”尘奕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扒在墙头,像什么样子,平白失了尘家子弟的气度。”
孩子们吓得惊呼一声,瞬间从墙头缩了回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去。然而,没过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为首的,正是昨日在百味阁送上兔子布偶的那个梳着双丫髻、名唤尘萝的小姑娘。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迈过月亮门,走了进来,声音细若蚊蝇却满是激动:“二、二少爷……我们……我们就是想来看看您……”
尘奕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那株硕果累累的灵桃树,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自己摘,别摔着,也别糟蹋了灵植。”
孩子们闻言,眼睛瞬间亮如星辰,欢呼一声,如同出笼的小鸟般扑向桃树,小心翼翼地采摘起来,不一会儿每个人的小兜里都装得满满当当。临走时,他们在尘萝的带领下,齐刷刷地朝着尘奕站得笔直,用清脆的童音大声喊道:“谢谢二少爷!”
看着那群小身影雀跃着消失在月亮门外,尘奕冰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这些孩子的眼神纯粹而干净,如同未被尘世沾染的山涧清泉,远比青云宗那些弟子眼中常带的敬畏与疏离,更让他觉得舒心。
“奕儿,在看什么呢?”母亲苏婉在一名捧着托盘的侍女陪同下,端着一碗用暖玉碗盛着的、散发着清冽莲香的“冰心玉莲羹”走了进来,看到满地完整的桃核被整齐放在一角,她温柔地笑了笑,示意侍女将羹汤放在院中的白玉石桌上,“这些孩子,昨日听闻你在演武场上的风采,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还在自家院子里偷偷模仿你那挥袖的动作呢。”
尘奕在石桌旁坐下,接过那碗触手温凉的羹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爽滑,沁人心脾:“无聊。”
“可不是嘛。”苏婉在他身旁坐下,动作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晨间被微风拂乱的几缕黑金色发丝,眼中满是追忆的柔光,“你小时候啊,也是这样。看见你父亲在院中练剑,就非要捡根树枝,跟在他身后歪歪扭扭地比划,还奶声奶气地说,将来要成为比你祖父还要厉害的‘诸天第一剑仙’呢。”
提到幼年往事,尘奕执着玉勺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一些模糊却温暖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明媚的阳光穿过繁茂的桃花枝叶,在他手中那根普通树枝上跳跃,不远处,父亲尘啸天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无奈却又无比纵容的笑意,看着他毫无章法地挥舞,偶尔还会出声指点一两句。
“父亲呢?”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又舀起一勺莲子。
“去议事殿处理族务了。”苏婉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轻愁,“前阵子,与我们毗邻的林家,又派人来商谈,想用他们家族三块位于边缘地带的下品灵田,换取我们城西那处蕴藏着‘生生不息泉眼’的‘青霖灵田’。
那泉眼乃是我们云望城部分高阶灵米和灵植灌溉的核心水源之一,更是关乎一处灵脉节点,如何能轻易换得?可林家……唉,你父亲正为此事烦心。”
尘奕将清甜的莲子咽下,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既是根本,不换便是。”
“谈何容易。”苏婉摇了摇头,仪态依旧端庄,语气却带着些许无奈,“林家与我们尘家乃是世交,祖上多有往来,当年你祖父初掌家族时,还曾受过林家那位已坐化的老祖不小的人情。若直接严词拒绝,怕是……要伤了世代交情,落人口实。”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尘啸天推门而入,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与不悦,但在看到院中的尘奕与苏婉时,神色立刻柔和了下来:“奕儿醒了?可用过早饭了?”
“林家的事,还未解决?”尘奕放下玉碗,直接问道。
尘啸天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苦笑,在石桌另一侧坐下:“你娘都跟你说了?确实有些棘手。林家这一代的少主林浩,据说修炼到了关键处,急需大量精纯水属性灵物辅助突破,故而看上了我们那口泉眼。我昨日已明确回绝,但方才收到传讯,那林浩……下午便要亲自登门‘拜访’。”
“拜访?”尘奕冰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了然与冷意,“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掂量掂量我尘家如今的斤两吧。”
尘啸天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修真世家之间,所谓的“礼节性拜访”往往暗藏机锋,尤其是在对方少主亲自前来的情况下,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施压与试探。若家族后继之人实力不显,恐怕就不只是失去一块灵田那么简单了。
“父亲,下午,我去见他。”尘奕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尘啸天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深知儿子实力强横,远超同辈,但那林家少主林浩,亦是仙界年轻一辈中有名的翘楚,年纪轻轻便已触及金丹门槛,性子更是出了名的骄狂跋扈。他担心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无论胜负,都可能彻底恶化与林家的关系。
“还是为父来处理吧。”尘啸天斟酌着词句,“毕竟涉及两家世交之谊……”
“父亲。”尘奕打断了他,抬起眼眸,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中仿佛有寒流涌动,“世交之谊,是留给懂得分寸的盟友的,而非得寸进尺、意图强取豪夺之辈。”
尘啸天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冷冽,忽然想起了昨夜演武场上,那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一挥袖。他沉默了数息,最终,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与释然:“也罢!便由你去见见那林浩!也好让仙界某些人知道,我尘家,并非可任人拿捏之辈!你兄长清羽今早也传讯回来,言道正在归途,不日便回。待他回来,你们兄弟二人,便是我尘家未来的支柱!”
(脑海中,系统懒洋洋地出声)
“叮!检测到家族矛盾触发,支线任务‘震慑宵小’已激活。目标:让林家少主林浩深刻理解‘踢到铁板’的含义。奖励:家族声望小幅提升,以及本系统的无声点赞。”
“闭嘴,看戏就行。”
下午,日头偏西。林家少主林浩果然如期而至。他身着绣着水波暗纹的华丽锦袍,腰间坠着一枚硕大的、散发着浓郁水灵之气的“瀚海灵珠”,身后跟着四名气息不弱、眼神锐利的护卫,排场十足。
他踏入听雪小筑的院门,目光先是落在主位的尘啸天身上,随意地拱了拱手:“尘世伯,晚辈林浩叨扰了。”然而,他的视线很快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蔑,落在了旁边正慵懒地靠坐在桃花树下、慢条斯理剥着一颗玉露仙桃的尘奕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尘世伯寻回的那位……二公子?”林浩拖长了语调,语气中的质疑意味显而易见。
尘奕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之人与空气中的尘埃并无区别,继续专注地剥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桃肉。
林浩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他早已听闻尘家找回了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少主,却没想到是这般容貌异于常人(指黑金发冰蓝瞳)、且姿态慵懒散漫的模样,心中不免看轻了几分。在他看来,尘啸天让如此一人坐在主院,简直是贻笑大方。
“听闻尘二公子昨日归来,便在演武场上小露锋芒?”林浩语气中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却不知二公子如今修为几何?说来惭愧,晚辈近日偶有所得,正想寻人切磋印证,不知二公子可否赏脸,指点一二?”
尘啸天眉头微皱,刚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见尘奕终于懒洋洋地掀起了眼皮,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如同万载寒冰,淡淡地扫了林浩一眼:
“你,还不配。”
林浩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如同猪肝:“你说什么?!”
“我说,”尘奕将剥好的完整桃肉放入口中,慢悠悠地咀嚼着,声音清晰而冰冷,“你,没有与我切磋的资格。”
他将光洁的桃核精准地弹入远处的竹筐,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林浩,“想要那口泉眼?可以。让你林家当代家主,亲自来我面前,备足厚礼,依足礼数,陈明缘由,或可商榷。而非派你在此,行此试探威逼之事。”
“狂妄!”林浩身后的护卫怒喝出声,周身灵力鼓荡,便要上前。
“退下!”林浩猛地抬手拦住护卫,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尘奕,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尘奕!你莫要仗着尘世伯在此,便如此目中无人!有胆量,便与我去城外,真刀真枪地比过一场!”
“懒得动。”尘奕慵懒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甚至微微打了个哈欠,随即抬手指向院落一角,那里放置着一个通体漆黑、布满古老磨痕、散发着沉重气息的巨型石磨——“你若能凭自身之力,将此物推动半分,那口泉眼,我便做主,让与你林家又何妨?”
那石磨并非凡物,乃是尘家先祖早年用以锤炼无上肉身的“万钧玄铁磨”,重逾山岳,其上有先祖刻下的重力符文,莫说推动,便是金丹后期的修士,倾尽全力也未必能使其动摇分毫。此物放在院中,更多是一种象征与纪念。
林浩先是一愣,随即以为尘奕是在故意羞辱他,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尘二公子!此话可是你说的!在场诸位都可作证!”
他大步走到那玄铁巨磨之前,深吸一口气,体内金丹初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淡蓝色的水属性灵光如同潮汐般汹涌而出,包裹住他的双臂。他扎稳马步,双掌猛地按在冰冷粗糙的磨盘之上,暴喝一声:“起!”
灵力疯狂灌注,地面微微震颤,院中的桃花被劲风吹落些许。然而,那巨大的玄铁磨盘却如同与整个大地融为一体,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微尘都未曾震起。林浩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由红转紫,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体内灵力近乎透支,那石磨依旧稳如泰山。
周围一些闻讯赶来、在远处观望的尘家族人,见状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这万钧玄铁磨乃先祖遗物,岂是他一个金丹初期能撼动的?”
“林家少主,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
“看来二少爷是早有成算啊。”
这些议论声如同针扎般刺入林浩耳中,他羞愤交加,正欲不顾一切再次催动秘法,却见尘奕终于从桃花树下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那玄铁巨磨旁。
在所有人(包括脸色铁青、气喘吁吁的林浩)惊愕的注视下,尘奕仅仅伸出了一根修长白皙、看似毫无力量的手指,对着那坚不可摧的万钧玄铁磨,如同点水般,随意地轻轻一戳。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声响传来。
下一刻,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那历经万载、承受过无数巨力轰击而完好无损的玄铁磨盘,被尘奕指尖点中的地方,竟如同遭受了最彻底的毁灭般,瞬间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整座巨大的石磨,连同其下的石质基座,在一阵“咔嚓咔嚓”的密集脆响中,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坍塌在地,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灵力澎湃的波动,只有那轻描淡写的一指,以及满地均匀细腻的黑色粉末!
林浩和他带来的四名护卫,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彻底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张得足以塞下鹅卵石,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用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将万钧玄铁磨……点成了齑粉?!
这……这究竟是什么境界?!什么力量?!
尘奕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转向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发抖的林浩,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冷意:
“现在,还想要那口泉眼吗?”
林浩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处甚至传来一阵骚臭之气。他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不……不敢了……晚辈……晚辈知错……晚辈这就滚……这就滚!!”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少主仪态,带着同样魂飞魄散的护卫,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逃离了听雪小筑,来时那嚣张的气焰早已荡然无存。
看着他们狼狈不堪消失的背影,远处围观的尘家族人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自豪与激动的欢呼声!
“二少爷神威!”
“太解气了!看那林浩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一指!仅仅一指啊!二少爷修为,当真深不可测!”
尘啸天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亦是心潮澎湃,充满了欣慰,但看着儿子那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眼底深处却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复杂与疼惜。儿子的实力,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强大到令人心安,可这份强大背后,他独自在外,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与凶险?
尘奕没有理会震天的欢呼,他步履从容地走回尘啸天身边,将桌上另一颗刚刚剥好的、果肉晶莹的玉露仙桃递了过去,语气平淡:“解决了。”
尘啸天接过那枚蕴含着清灵之气的仙桃,入手微凉,他用力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发,心中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他伸出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尘奕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小子……干得漂亮!以后,族里有你在,爹……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尘奕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仰头,眺望向院墙之外。云望城的天空,澄澈如洗,流云舒卷,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与他记忆深处青云山那终年不散的、带着湿冷与孤寂的雾气,截然不同。
或许,留在这里,感受这份喧嚣中的温暖与羁绊,真的……还不错。
至少,往后面对这些不知所谓的麻烦时,不必再独自一人,立于孤峰,漠然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