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德斯平原的晨雾像一条条灰白的纱巾,缠绕在弹坑累累的大地上。法军第1集团军观察所内,亨利·菲利普·贝当元帅放下他那副黄铜望远镜,镜片上沾着佛兰德斯特有的潮湿泥土。这位接替霞飞元帅的法国统帅有着一张农民般粗犷的脸,灰白的八字胡下是紧抿的薄唇,那双深陷的眼睛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
德国人在拆东墙补西墙。贝当的手指划过铺在弹药箱上的作战地图,指尖停在香槟防线的薄弱处,他们从这里抽调了第5、第8和第22步兵师增援亚眠,现在香槟只剩下老弱病残。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指节粗大得像树根,那是一双经历过1870年战争的老兵的手。
参谋们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位年轻参谋鼓起勇气,向前迈了半步:元帅,要调整主攻方向吗?香槟确实更容易突破...
贝当摇头,目光投向西北方——那里是美军第1师刚刚接防的阵地。晨雾中隐约可见几面星条旗在微风中飘动,那些美国小伙子们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让美国人去那里练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匕首,我们只要...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打断了他的话。观察所的地面剧烈震动,几个咖啡杯从桌上滚落,在地图上留下棕色的污渍。参谋们踉跄着扶住墙壁,而贝当稳如磐石地站着,灰白的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下。透过观察窗,他看到西北方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即使在二十英里外也清晰可见,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地平线。
“霍勒贝克!”突然,一名参谋像被雷击中一样,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惊恐地喊道。他的单片眼镜因为过于激动而从鼻梁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只见那名参谋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声音颤抖地说:“那是德军的地下弹药库!”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房间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然而,在一片嘈杂声中,贝当元帅却显得异常冷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这个微笑在贝当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他慢慢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英国联络官身上。
“告诉黑格将军,”贝当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其中却似乎蕴含着一丝罕见的兴奋,“这才是战争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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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现场如同地狱。英军工兵花费三周时间挖掘的隧道直达德军弹药库下方,引爆的6000磅炸药相当于300吨tNt当量。整段德军防线像被巨人掀翻的玩具般抛向空中,一个完整的机枪连在睡梦中被气化,只留下几块融化的金属徽章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前进!为了国王!英军军官吹响哨子,尖锐的声音刺破了爆炸后的寂静。士兵们跃出战壕,冲向那个宽达300米的缺口。令他们惊讶的是,幸存的德军几乎没有抵抗——大多数人被震聋或震晕,呆滞地坐在弹坑里,耳鼻流出鲜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质问上帝为何允许这样的灾难发生。
上尉艾伦·图灵带领他的连队穿过缺口时,看到一个德军少年兵跪在战友的尸体前哭泣。那孩子看起来不超过16岁,金色的头发被尘土染成灰色,手中的步枪早已被炸弯,像一根扭曲的树枝。他的制服太大,袖口卷了好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
医护兵!图灵本能地喊道,随即意识到命令的荒谬——他的连队没有携带医护兵,而那个德国孩子几分钟后就会被后续部队射杀。他犹豫了,军靴在泥浆中陷得更深。
“长官?”中士威尔逊端着步枪,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图灵,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图灵深吸一口气,那硝烟和血腥味如同一股烈焰,灼烧着他的肺部,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强忍着不适,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少年兵,缓声道:“把那个孩子带走。”
威尔逊顺着图灵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少年兵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身上的德国军装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尘土和血迹。
“长官,他可是德国佬啊!”威尔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喊道,“我们怎么能把敌人送到后方医疗站呢?”
图灵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他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冰冷,如同这战场上的寒风一般:“这是命令,中士。”
威尔逊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图灵如此严肃的表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可是,长官……”威尔逊还想再争辩几句。
“没有可是!”图灵打断了他的话,“他看起来和我弟弟一样大。”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砸在威尔逊的心上,他突然明白了图灵的用意。在这残酷的战争中,他们每天都要面对无数的敌人,而眼前这个少年兵,或许只是一个被战争裹挟的无辜孩子。
战争的天平在这一刻悄然倾斜,不是因为战略或武器,而是因为一个军官看到了敌人眼中与自己弟弟相同的恐惧。
亚眠-罗瓦公路上,坦克兵詹姆斯·托维中尉的马克V坦克像头受伤的钢铁巨兽,在弹坑密布的原野上蹒跚前行。车内弥漫着汗臭、机油和血腥味的混合气息,唯一还能工作的机枪由装填手兼司机兼炮手——实际上整个车组只剩下他们两人——操纵着。
左前方,步兵!托维透过观察缝喊道,他的声音在金属舱壁内回荡。装填手——一个名叫汤米的伦敦小子,今年刚满十九岁——艰难地调整机枪角度,他右臂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
当坦克碾过一道矮墙时,托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不是严阵以待的德军防线,而是溃逃的灰色潮水。德军士兵丢下步枪、钢盔甚至靴子,像受惊的羊群般向东逃窜。一名德军上校站在路中央,用手枪向天射击,试图阻止溃兵。
停下!以皇帝的名义,停下!上校的吼声被坦克引擎的轰鸣淹没。一个高大的德军士兵直接将上校撞倒在泥浆中,几十双军靴从他身上踏过,没有人回头看一眼。
“追击吗,中尉?”汤米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他那双在昏暗的坦克内部依然闪闪发亮的眼睛,仿佛抓住了某种希望的曙光。
托维迅速查看了一下油表,指针无情地指向了红色区域,这意味着他们的油料已经所剩无几。他皱起眉头,舔了舔那早已干裂且开始渗出血丝的嘴唇,艰难地说道:“够跑五英里……”
沉默片刻后,托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牙,下达了命令:“那就五英里!”
伴随着引擎的怒吼,马克 V 坦克如同一头发怒的巨兽,咆哮着冲入了那群溃不成军的逃兵之中。它那坚固的车身和巨大的履带,就像犁刀一样轻易地切开了人群,将那些惊恐万分的逃兵们冲散开来。
然而,托维并没有下令开火射击。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逃兵们此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弹药也已经所剩无几,每一发子弹都显得格外珍贵。。坦克履带碾过丢弃的背包、步枪和家庭照片,将泥浆溅在那些曾经骄傲的德军制服上。一张照片飘进观察缝,托维看到上面是一个德国士兵与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合影,孩子们的笑容天真无邪。
当燃油最终耗尽时,托维的车组创造了协约国坦克单日推进11英里的纪录。他们爬出坦克,站在寂静的战场上。远处,最后一缕夕阳为德军的撤退路线镀上血色,仿佛整条道路都在燃烧。
“我们赢了?”汤米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仿佛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机枪射击时溅上的火药残渣,那黑色的斑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疲惫和沧桑在他的脸上交织。
托维并没有立刻回答汤米的问题,他只是默默地在缴获的德军野战厨房里翻找着。终于,他找到了半壶冷咖啡和几块已经发霉的黑面包。这是他们在这片废墟中所能找到的唯一食物,虽然它们并不好吃,但在这个时候,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珍贵的。
两人默默地坐在地上,分享着这份“战利品”。咖啡的苦涩和面包的发霉味道在他们的口腔中交织,让他们的味蕾都有些麻木。但他们还是慢慢地咀嚼着,因为这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在他们身后,那辆被遗弃的马克 V 坦克静静地躺在那里。这个曾经令德军闻风丧胆的钢铁怪物,如今只是一堆废铁。它的外壳上布满了弹痕,就像一只死去的甲虫,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坦克的履带已经断裂,炮塔也歪向一边,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经历过的激烈战斗。
五英里之外,一片泥泞的战场上,德军上校霍夫曼艰难地从泥浆中挣扎着爬起来。他的身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浆,原本整洁的制服此刻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浑浊的土黄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旁,似乎在摔倒时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也许是骨折了。霍夫曼强忍着疼痛,用右手摸索着腰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枪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去向。
远处,又一批德军溃兵像无头苍蝇一样朝他狂奔而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战斗意志,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
这一次,上校霍夫曼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拦住这些溃兵,而是转身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逃亡队伍。他的步伐异常迅速,甚至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快,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他。
在奔跑的过程中,霍夫曼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撤退,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深知这场溃败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恐怕会是更加残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