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着要出嫁的不仅有玉珊,还有银芝。
在银芝的认知里,人一旦被抓起来,就是犯了罪,和那些罪犯是一样的:人家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让罪犯招供,什么皮鞭老虎凳都会用上。
那些人可是成天干这营生的,有的是法儿。再硬的嘴也挺不住这些。除了把所有的事儿一股脑说出来,没别的路走。
要不然,这都十几天了,咋没一点音讯?肯定是在一五一十交代嘞。
还等着到时候,大队来找她对质吗?那不是还要查她是如何加入组织的?
显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里,让他们找不到人。
这天晚上记完分儿,银芝对肖民说:“你再找个记分儿的吧……”
“啥意思?”肖民问。
“那头催得紧……日子都定好了……七八天……”她小声说。
“还指望你明年管华地哩……这慌得是啥?再说了……今年咱队可能分钱多一点,说不定明年更多呢……那边比咱好吗?你走了,你老娘咋办?”肖民说。
“好个屁!听说也就四五毛……那……到时候……不行还回来……就是先过过门,省得他们老是催……”银芝苦笑道:“过了门,还住娘家的闺女,也有的是……住个一年两年的,也正常……”
“那好吧……”
肖民没想到,她是为了躲何顺有可能带来的一劫,才赶紧结婚的。
毕竟,这世界可不是三六九等,只怕有一百等。何顺就算位于最底层,他也不是最低等的。他只是违反了纪律,不是犯罪,不可能受到和那些犯罪的人一样的待遇。
可不管咋说,这些姑娘都是要走的,只有那些媳妇,才会留在小庄,就像俗话说的:外来的奴才,熬成祖奶奶。
银芝心里的慌乱,肖民自然想不到。
他看她羞涩的样子,还以为那是对新婚的憧憬呢。他不由脱口说:“该去入洞房了。”
“啥狗屁洞房……”她嗔道:“走吧,没人了,怪冷的……”
是有点冷了。
他心说:咱也去寻个人入入洞房。忍不住笑了。
走了两步的银芝,回头问:“你笑啥?”
他悄声说:“一说过门,我看着你就有新媳妇的劲儿了……”
“你开姐的玩笑呀……”她又走几步,就走进夜色里。
肖民把灯送回家,思默了一会儿,悄悄出来,沿着银芝走的路,走到南头,顺着沟边向西,摸到那个胡同口,拐上去摸到石榴门口,轻轻推推。门已上住了。
他又轻推几下,便听见门内有脚步声,然后是压着声儿的问:“谁?”
“我……”他对着门小声说。
“你……”石榴轻轻开了门,小声说:“你记完分儿了?有事没?来吧。”
他悄声说:“我今儿后晌去拖拉机站问了问……”
石榴就说:“你来吧,坐煤火台儿上说。”她回身把门闩上。
两个人便厮跟着来到灶房。
她把灶台上的锅端过去,煤火口却是用铁片盖着。她小声说:“我给你抓把花生,放铁片上烧烧。”说着出去了一会儿,捧回来一捧花生。漏了一部分在铁片上,剩下的放到一边的锅盖上。
然后她笑说:“我就说问问你他在那里啥样……又怕你说我没出息……”
“可美……可欢实……也不累,一天就打几个炮眼儿……多着拖拉机去了,装装车,四五个人,一会儿就装起了,费费气力,吃得多点……”肖民一个个翻着铁片上的花生,花生上有烙的黑印儿。
“那怪好……”她说。她就站在灶台前面,和他隔着灶台。
“小伙子你让他出去擎撒欢儿啦……”他拿起一个花生剥开,吃到嘴里,说:“比俺前几年去修渠好多了……还有房子住……也不用起早贪黑的……伙食还好,隔几天还买点肉吃……一级是一级水平,人家伙食一天一人几毛,就是几毛……可不是咱队,豆腐都不舍得让吃……”
女人就低下声说:“过去的人,都俭省……种麦时,你让做的面条,又有肉又有豆腐,大家私下里就说,还得是年轻人当队长,大手,你知道以前都是只有面条,放些菜,我就说,这也不用起早上工了,多好,你赶紧当上队长吧……”
“嘿嘿嘿,老舅子回来,还不知改不改哩……”他压着声说。
“他能没事儿?听说他想拱到大队嘞,这不是两派斗嘞?”她小声说。
“他有恁大能量?都是胡说……”
“那他是咋啦,给人家弄走了?”
“具体不知道,不过也不会有啥事儿……就是惯例吧,上面打倒一帮,下面跟着遭殃……”他剥了几粒花生放到手里,递给她。她忙伸手推辞说:“你吃吧,我不吃。”
他就抓住她的手,放她手心里。她忙去锅盖上再抓一把花生,续煤火盖上。
他把凳子往里挪挪,说:“你站着不累?来吧,坐这上面。”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站会儿没事儿……”
“你站着,我老觉得你是等我走哩。”他笑道。
“看你说的……还早着呢……我就想着也没啥招待你……”她囧着脸说。
“招待啥呀……本来想着去打兔的,一猛想起来得来给你说说,怕你萦记孩子,明儿黑老再去吧……”他悄声说:“打住兔给你一个……别让人知道,都给我要……”
她意思着上了煤火台儿,和他坐在一起,问:“好打吗?”
“好打个球……有时跑到半夜才回来……”他压着声说。
其实人都是这样:在一块小声儿说话,就不由认为说的都是知心话,都是不便让外人听见的话,就会自然而然觉得和说话者关系很近,再距离靠近,心里就觉得这是自己人了。
女人就关心地说:“跑到半夜,只怕腿也跑疼了。”
“跑疼了回来,你给我揉揉……”肖民看着她悄声说。
女人红着脸说:“……”其实她啥也没说。
他压着声说:“脸红喷喷的,像抹了胭脂,看着和新媳妇一样……”
“都老枯欻了……”女人红着脸说。
“啥老枯欻了……正有韵味的时候……亲一个吧?”他说着就去她脸上亲了一下。
女人浑身一颤,像是给击中了心底的痛处……他把她的腿按一下,说:“叫我枕枕……”一扭身,仰她腿上。
女人像是腿上落了个火球,立时身体僵硬,上身紧紧靠在墙上,动也不敢动,极力平缓着呼吸,怕一小心,呼吸就急促了。
他压着声悄声地说:“石榴,身上咋恁好闻嘞?”
她也不吭声,捏着一粒花生豆,放他嘴里。原来她一直把那几粒花生握在手里。
“石榴……想和你好……”他知道女人这时心里正在不知所措。
“……怕人知道……”她嚅嗫道:“你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我以后来,轻轻敲两下门……”他用食指在她胸口轻轻弹两下,说:“就这样……”
她小声说:“好……别让人看见……”
“石榴。”
“哎。”
“入洞房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