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民慢慢扒开秫杆捆儿,其实是把秫杆往两边挤一挤,挤出一个洞。他一点点爬着往里掘进。像一只钻洞老鼠。
原本是半干的秫杆,吸收了一些潮湿,让秸秆原有的禾本味挥发出来,秫杆堆里面满满都是那种甜丝丝,草腥腥,暖和和又潮润润的气味。
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麦秸垛下打洞藏猫呼儿的情景:一把把掏出麦秸,掏个仅能容下身的小洞,然后褪着进去,再用外边麦秸堵住洞口……嘿嘿嘿,让小伙伴围着麦秸垛转圈寻吧……
只是麦秸垛里的气味很干燥,没有这里湿润……而且,这里扒到中间,便是一个小小的空间。是个很厚实的庵子。
他小心地把空间里面的秫杆扒拉下来铺在地上,这便是个小天地,是个很温暖的窝铺,是个能遮风挡雨的草窝……
他爬着转过来头,看见洞口给一块脊梁板儿挡着,难怪里面这么黑糊糊……
估计原始人就是这么活的:白天出去打猎,采摘,回来就蜷缩在这样的窝里休息……洞口再用一团草一堵,地兜地兜,嗫嗫嗫……美透了。
窝搭成了,她却不进来。
他爬着来到这扇脊梁板儿后,轻轻拍拍,用手指指里面。她扭头看看,嗔道:“死鬼,不会说话了?”她头上落着秫杆叶碎屑,头发蓬乱,真的像个原始人。
“啊吧,啊吧……”他忍住笑说。
原始人不会有多少词汇,不过是啊啊啊呀呀呀嗨嗨嗨这些简单的词语。
她噗嗤笑道:“你不比划谁知道啥意思。”然后又说:“你看,远处黑压压的……该不会下大呀?”
他就把下巴放她肩上,往外看去:外边是细雨蒙蒙,远处是雨雾茫茫……地连着天,天压着地,叠在了一起,好像整个世界都给推到了不可知的远方,只剩下这堆秫杆可……
雨点打在秫杆叶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就像夜里成群的蟋蟀,爬过摊在地上晒干的秫杆时发出的声音……沙沙沙……那是一支神秘的部队,不知要往哪里转移。
“下大了,就住这里边妥了……”他压着声说。
“中球,一会儿淋透了,塌了,把咱拍在里面了……”她粗鲁地说。
“那怕啥?总是我在上面保护着你哩……”他嘿嘿一笑说。
“好……不保护我再说……”她红着脸转过来说:“走,叫我看看啥样……”跟着他爬了进去。
“咦,还老美嘞……”她翻身坐了,抿抿头发说:“暖呵呵哩……”
“你看这睡着美不美?”他嘿嘿笑道。
“美嘛,那赶紧睡吧……”她嗔道。
“来,让咱趁趁长腿……”他打个滚儿,蜷窝住身子,头枕她腿上,脸朝着她肚子侧卧睡下。
世界好像一下静默了……好在雨打秫杆叶的沙沙声儿,经过努力,通过秫杆间的曲龙拐弯的缝隙钻了进来……只是声音被滤得更小了,更微妙了。
还有两颗心在悄悄地有紧无慢地跳着,只是它藏得那么严,几乎没透出声儿来,只能感觉到。
突然,她咯咯咯笑道:“你出气儿出的我痒死了……你扭过去……”
他翻个身扭过去,头却往后靠靠,用后脑勺往她腹部顶了顶。
“看你头上的秫杆叶……”她一点一点地扒拉着摘掉那碎屑……小声说:“咱不回去呀……天快黑了……”
“那你回去吧……别让人家再找来……”他闭着眼说。
“嘘……人家才不会来找……俺俩都不咋说话……”她也不知是摘碎屑,还是扯头发。好在手法很轻柔。
“比手势?”他压着声问。
“滚你的蛋……”她轻轻打他头一下,说:“没啥说嘛,一说就抬杠……一抬杠就谁也不理谁……干脆一人睡一张床,谁也不挨谁……我就想着遇上空儿,和你说哩,那就是死脑筋人,抬折驴球不换肩,咬住屎橛子打滴留……他要是说你啥,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甭理他……”
“看你说的,我都恁小气?再说人家也没说我啥……就算说说也没啥,人,谁不被人说?谁不说别人?是不是?没事儿……”他压着声说:“咱不是很好嘛。”
女人就连忙说:“是嘛,我就说嘛,都好好的,有啥不好?是不是?”
肖民就轻着声儿问她:“嫂子,你小名是叫春妮儿不是?”
“咯咯咯……是呀,咋啦?”她轻佻地问。
“好听嘛……”
“有啥好听……”
“一听就有春天的气息,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五颜六色,花朵一样娇艳……这还不美?嫩的都滴水儿了。”他悄声说。
“卖嘴吧……都成老妇女了……”她小声说。
“那也是成熟有成熟的韵味呀,就像那熟透的棒子,那籽都饱墩墩的,光亮亮的……它不耐饥?”他嘿嘿笑道:“你看这秫杆,甜丝丝的,暖和和嘞,多美,睡着多舒服……”他拍拍她的腿。
“就是缺个……”她是笑非笑的。
“缺个褥子……”他小声说:“春妮儿,你俩要是睡一张床上,都是干啥哩?”
“你这死鬼,你不知道?”她揪住她的头发揪了揪。
“真不知道呀,说说呗……”他装道:“我就知道和女人说说悄悄话,心里觉着可美。”
“放你的屁……你不知道得恁清楚!”她小声说。
“真不知道……都是干啥哩?”他压着声说:“他们都说那谁是好褥子,啥意思?”
“软和嘛……”她低头小声儿咯咯咯笑道。然后差点和他挨住脸说:“那你给我说说悄悄话。”
“春妮儿……”
“哎……”
“我身上直发热,庝想搂搂你……”
“只想搂搂?”
“那还干啥?”
“那……叫我试试你这褥子……”
“好……”
“还还还……想……”
她对着他耳朵说:“还想……不是?来……慢点别慌,好好,妥了,动吧……”她把那个字含混过去。
也许,秋雨原本就带着些许感伤,让心情忧郁;雨声自古就有打乱心跳的能耐,令人不能自已……
女人在他耳边说:“就这样……”她显然很享受这种悠悠的节奏。
“嗯,嗯……”她像给挠住了痒处,舒服哼嗯着。悄声对他说:“弄得真美……”一会儿她又火急火燎地说:“快点……”
他却在心里说:猴不上树,大敲会儿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