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肖民正在喝汤,瞥见林从胡同里出来,他赶紧装作没看见,自顾喝汤。林走他跟前,说:“喝着嘞?”
肖民忙抬头,回道:“你喝过了?啥时回来了?”他心里到底有些慌乱,就像做贼快要被逮住恃那种心情。
林慢吞吞说:“回来两天了……我给你说个事儿。”
肖民的心咚咚咚跳起来,一时不知所措,脑袋嗡嗡的。他结结巴巴说:“来来来吧。”
他把林引到前边屋里,拉开灯,这时候深刻理解了小庄男人们说的那句粗话:就像鸡巴戳到了心里。那可真是乱糟糟的难受。
林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下屋里,温声温气地说:“你这屋可够大的……听你嫂子说,你还去打兔子,这枪好用吗?”
“玩哩嘛……打住打不住,溜溜腿。”肖民笑道。
“这这……我得请你喝两杯。”他眯着眼说:“你嫂子说干啥活儿叫一声你就去了……这这回盖房子,还还还得叫你再去出几天力……”他说着掏出一包烟撕开口捏出一支递给肖民,嘿嘿笑道:“我不大吸烟,把这事儿也忘了。”
肖民这才缓出一口气,连忙接了,一连声说:“好好好,没事儿没事儿。”
“那那那,咱去吧?也没啥好吃的,随便喝几口。”他尴尬地笑着。
“我是不大会喝酒……”他见林带着手表,就说:“要不然这样,我去滩里转一圈,看能打住兔子不能,能打一只不是就有下酒菜了?最多九点就回来了,中不中?”
林嘿嘿笑道:“中中中,那我等你。”
“叫我把碗送到后边……”肖民说,这自然是想让他告辞。
“中中中,那我先走……”他进到大门过道里,又拐回来了,嘿嘿笑道:“看我把正事忘了,明天不是圪囊会吗,我得用用你的车子,去买些东西。”
肖民忙说:“好好好,来吧。”那车子就在他西边的房檐下竖起靠着,两人把车子放下,林拉着走了。
肖民戴上装备,这回自然得走大路。到了滩下,看见远远的东边拖拉机亮着灯正在犁地,那轰鸣声在夜里格外响亮。只怕兔子早给吓得跑没影了。滩地虽说没犁完,也是剩的不多了。估计这边不会有兔子。他干脆直接顺着路往大河边走。
一路走一路想着:枝儿这家伙,真的能哄住林?别弄出差错就糟了……不过,看林这架势,不像是很有心机的人,不会玩什么三十六计吧?
不管咋说,他和枝儿都是亏欠林的,要是被林知道,他也只能任人家林发落,犟不了嘴的。他只能希望林不是那种抓住就不放的主,把他弄的太惨。哪怕暗地里打他一顿,他也不吭不响受了。
趟过大河,远远的也有拖拉机在犁地,机器哇哇地在叫着。他拿着灯在草窝里搜索,没多大时候,就照到一只兔子,一枪就干翻了。
他心说:是不是拖拉机一犁地,把兔子都撵到这草窝里了?那倒好,这几天勤来着。
他这一季已改变了心态:打一只就回,不再贪多了。打不住,到时也回。这不是营生,只是个玩乐。
小庄就他一根土枪。据说原来收过一次枪,大家都缴了。这杆枪可能是他爷爷藏起来,才漏了下来。要是啥时再收一次,那就只好缴了。
他照例杀了兔子,又去洗澡。河水是越来越凉,快坚持不住了。不敢想象冬天的河水会是啥样。
人生就是这样:既是活在底层,生命中就会有许多苦要吃,不如干脆自寻苦吃吧,这样以后不管吃了啥样的苦,都不必吃惊,坦然接受。
他回到庄里,来到枝儿家门口,见那大门虚掩着,就虚伪地拍了两下,便听到林的声音:“来吧,这么快呀。”
林说着已迎了过来。看见他说:“乖的儿,你这行头看着中。”
肖民从挎包里掏出兔子,说:“今儿运气好,过去河就照住了。”
“咦,不错不错,好大一个……你可杀好了,厉害厉害……快出来做吧。”他向屋里说。
枝儿笑吟吟出来说:“你请人家哩,倒叫人家拿来这么大个兔子……”
“嘿嘿嘿,老弟人不错,人不错。”林笑着说:“你先把那内脏炒一盘,我们先喝着,你再煮那肉。”
枝儿说:“我知道……”去灶房忙活去了。
林高兴地说:“来吧,咱俩来这屋里,先坐着喷会儿。”
这其实是肖民和枝儿的屋。
林把墙角的小桌子搬到屋中间,又去搬来两个凳子。这次他记住了,把烟掏出来放到小桌子上,说:“吸,吸。”
肖民把枪靠到墙角,挎包皮带挂到墙上的钉子上。完了,他心里一阵发慌:也太熟悉了,林不知能看出啥端倪不能。
林却说:“这农村啥也没有,要是在矿上,出去买个卤肉,买几个变蛋,再买个花生,凉菜啥的,就可以喝了……我去拿瓶酒。”他说着出去了。
肖民坐着,心里惶惶的:那床上似乎还有他和枝儿翻腾的影像在时隐时现;被子两头各露出他们的脚,两人藏在被窝里也不知在干啥,只听见奇怪的声音……
枝儿慌声慌气地说:你还站到床下……嗯,嗯……使劲……
原本那人应该是林……随人家怎么着,都是该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林端着一个盘儿,拿着一瓶酒进来,随后枝儿也端着一个盘进来,一手拿着三个小酒杯。
她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你别让肖民喝多!”
林看着她说:“知道知道,他随便……一瓶酒,没事儿的。”
枝儿又说:“人家都不大喝酒,可不像你,今儿喝嘞明儿喝嘞。”
“是是是……你也搬个凳子,叨两筷子……这辣椒,蒜炒炒可美……”一盘辣椒大蒜炒兔内脏,一盘炖粉条。
枝儿就出去搬来个凳子,笑着说:“一会儿肉就煮熟了,你们先吃着……”
“你打兔子打的怪美呀,出去一会儿可打住了。”林一边倒酒,一边说:“我们矿上有人去山上下钢丝搐儿,一晚上也能逮一两只,运气好,听说能逮三四只,就是得跑好远的路,还得会看兔子走的路,兔路儿……来来来,周一下。”
“你喝一半剩一半。”枝儿说肖民。
肖民笑道:“哪能呀,再回少倒点就行了。”三人碰了杯,这两人都仰脖儿喝尽,只有枝儿是抿了一口说:“这直辣喉咙,不知有啥喝头儿。”
“嘿嘿嘿,你不知道,喝喝解乏困嘛,睡着庝美着嘞。”林说:“吃菜,吃菜,尝尝你嫂子的手头儿咋样。”
“明儿黑老还去打兔子不去?”枝儿问肖民。
“有事儿不去,没事儿就去。”肖民不知她要说啥,就糊弄道。
“叫我去看看你咋打的……成天我就拴在这家里,白天下地,晚上看孩子,动都别想动……”枝儿埋怨说。
“那跑庝远嘞,我这几回都是过河去,你去干啥?坐河这边等着?”肖民笑道:“再说有时一黑老连个兔子毛也找不到。”
“等着就等着呗,那怕啥?”枝儿纠缠道:“叫他也尝尝带孩子的焦熬,省得说我在家歇哩坐哩。”
“哎呀,哥轻易不回来,回来了恁俩还不说说话……不叫去。”肖民笑道。
“有啥说?人家也不和我说呀,说了就是嗯嗯啊啊的。”枝儿笑着说。
“嘿嘿嘿嘿,那不是你说啥是啥?我又不驳稿儿……不中,你叫她去吧,出去跑腾跑腾,我哄一夜孩子。”林无奈地说。
“她跟着耽误事儿呀,一会儿走不动了,我咋办?”肖民忙说。
“咦,说的我好像是没出过门的富家小姐样的,咱哪块地我没去过?那坡上的地不比到大河边远?我也没走不动让人家谁背过。”枝儿说。
“嘿嘿嘿嘿,她想去,你让她去吧,这几天也没事儿,等开工人来了,她得做饭嘞,那活儿也不轻……”林一个劲撺掇:“一个妇女在家,庝辛苦嘞,我知道,可现在我也没法儿呀,把她带不去……”
肖民还不想答应,就见枝儿瞪他一眼,只得说:“那那那……明儿黑老看势儿吧,我要有事儿就不去了。”
“你啥时候都中嘛,她老想去看看,看一回就中了,还能老跟着去?那不碍事儿?”林尴尬的笑着说:“来来来,喝喝喝。”
三人喝着吃着,枝儿去捞来兔肉,林又吃了一只大腿,肖民看着他有点醉了,醉眼朦胧的。一瓶酒,他喝了一多半,肖民只喝了一少半,枝儿那一杯,也没喝完。
“老弟,我我……看你也喝得不少,就在这睡吧,别别别出去冷冷冷风一吹,走不到家了,明儿个我还没法交代嘞……”林已有点吐字不清了。
枝儿也连忙说:“就是,别走了,我把他送那屋里,回来搀你奥,你心里啥样?”
肖民笑道:“我觉着我能走……”
“走啥呀,看你的脸红的,别逞能……”林说着起身,把桌子碰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枝儿过去搀住他胳膊,对肖民说:“你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