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一闪,两个半圆,触目惊心,犹如闪电,肖民赶紧闭眼,却是止不住心底震颤。身上激灵一抖,去球:完了。肖民只觉得一股热流,裤裆里热乎乎一片:尿了。
这只是一时失禁,没有半身不遂。他扭头就往麦场外跑,好像看见了老魃子推磨——吓人呀。心说:反正一身衣服都湿了,也不在乎再多加一泡尿,就在裤子里解决吧,来不及了。
放开闸门,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儿一会儿就完事了。这才感觉好舒服,一身轻松。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一把石子撒过来,打的他头上蹦蹦乱蹦乱跳。这俩人恼了?他心说:这云清玉珊也太小家子气了,咱又不是故意看的,何必恁在意,弄一把石子怼咱;都把咱吓尿了,还不中呀;总不能要咱也脱了让你俩看看,把亏找回去……
一回头,才知道不对,是老天爷在怼他:下冷子疙瘩了。唰唰唰,如天上撒豆一般。
咣咣咣,草帽上一阵响,还打到了身上,这是老天爷在发脾气,能往哪里跑……他赶紧四处一看,跑到麦场小屋的房檐下。
只听那俩人叫一声:“妈呀——”
他赶忙喊:“快过来快过来。”即便在夜色里,也能看见有花生豆一样大的冷子(冰雹),掉落地上,又弹起来,蹦几下才安生下来。
她两个弯着腰,一路小跑,来到房檐下,气喘吁吁,说:“妈呀,你看这天,咋下起冷子了……”
那场屋顶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让人直担心:会不会有个大的,咚哧一下砸下来,把房顶砸穿,砸出一个大窟窿来。那可太吓人了。
“咯咯咯,”玉珊笑道:“不知他们跑回家没有,要跑半路上,那才倒霉,怼一脑袋青枣。”
“肯定跑不到家,最多跑那路口……还有一段路。”肖民说。
“这场麦算去蛋。”玉珊说:“非捂不可。”
“捂了也得吃。”云清说:“隔几年就得有场捂麦,要不然怕咱好过了……”
玉珊就咯咯笑着说:“要说,捂麦算啥,再赖也是粮食……连屎都吃过了,就差没吃过麦糠,那是麦糠真吃不下,玉米芯儿,红薯梗,磨成面谁没吃过?咱都吃过屎了,咱还怕吃捂麦?那不是笑话。”
肖民笑道:“看你说的恶心人的,啥时候吃屎了?”
云清就笑道:“你保准也吃过,就是不记得了。”
“我不信,再饿也不能吃屎呀。”肖民不信道:“那能吃下去?”
玉珊说:“你回去问问你妈,你姐没在家,要不然你问问她,看去拾过雁屎没?”
肖民嘘出一口气,说:“你吓我一跳……半天是雁屎……”
嘎嘎嘎嘎,她俩大笑起来:“你以为呢?嘎嘎嘎嘎……”笑得喘不上来气了。
到了种上麦,成群的大雁会从南方飞来,在蓝蓝的天空上,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排成一字型,炫耀它们的自由。
即便到了晚上,都睡着了,也会有大雁在空中飞过,哇哇叫着,惊醒梦中人,让他们随后做一个飞翔的梦。
玉珊说:“那时候后晌放学,?个小篮,几个人厮跟着,跑到大河边的麦地里,拾雁屎;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雁屎会吃;拾回去也不知道咋做了,光知道那可真难吃,咽不下去……”
那是个吃屎的年代,有的人不得已吃屎充饥。而有的人,虽然没吃屎,却被说是:吃屎长大的。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连吃屎都不配。
说起来:吃屎算什么。比吃屎恶心的事儿多了。肖民想起来了一个事儿,不由噗嗤一笑。
玉珊就说他:“你笑啥呀,吓我一跳。”
肖民笑着说:“我想起有义伯吃肉那个事儿。”
“你别说了,恶心死了,还不如吃屎呢。”云清连忙说。
他们三个人,就算当时也喝了那锅汤,也都不知道那事儿,也都是后来懂事儿后听大人们说的。
那时食堂已到后期,锅里的面越来越少。都到涮肠子的地步了。
做饭的大个儿他爹(这人已不在,早去地里看庄稼了),脖子上出了一个毒疙瘩,买了一张膏药贴上了。
可几天过去,那膏药拔出了毒脓,也粘的不恁紧,老家伙也不看看,不摸摸,只管让它在脖子上留着。
那天晚上,他在食堂做饭:一锅水,弄一筐菜倒进去,几碗面搅成糊,往锅里一边倒,一边用大铲子搅动。
老家伙用力过劲,把那膏药挣掉了,可可掉进了锅里。帮厨的眼睁睁看到,急忙伸手也没接住。
一锅饭呀,全队人都在巴着眼等,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像乞讨者在说祝愿顺口溜。
别吭声,别吭声。老家伙赶紧小声嘱咐帮灶。
自然不敢吭声了:那几碗面可老金贵了。难不成再烧锅水让大家喝吗?
孩子们老年人这些不干活儿的人,饭是家人弄个瓦罐掂回家喝的,干活人都在食堂外边,喝完能再去分一碗。
这些劳力们蹲在食堂外面,如吃美味佳肴,山珍海馐,呼噜噜往肚子里灌,喝的那叫顺溜。大家都顾不上说一句话。
有义突然说:乖的儿,今儿黑老还有肉嘞?斗住了……
他嚼了几下,发现不对劲:这是啥呀,嚼不动……卧槽!膏药!
没一个人理他,他们得赶紧喝完第一碗,去盛第二碗:头碗浅,二碗满,有可能还能跟上第三碗……就算刮个锅底儿,那也是惊喜,那也是享受,更是最大的满足。
这是大家总结出来的吃饭技巧。
脑子不动,就得咕噜噜肚子乱动。
当时,谁在乎那一块膏药。就连有义,也是吐掉膏药,继续喝碗里的汤。不喝没啥往肚里弄呀!
是呀,地球上那么多土,可它为何不能吃呢!要不然,谁还稀罕这上面进、一会儿下面就能出去的瞪眼汤!
谁有骨气和肚子上劲?除非不想活了,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混了!
食堂之壮举,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能想的出来:一种是最伟大的人,一种是……
能把大雁召来排泄的人。
那些大雁可能到现在都不会知道:它们随随便便拉出来的东西,竟然比世间有一口锅里做出来的东西,更让人称道;更愿意让人回忆。
如果它们当时有知,它们一定会努力多拉一些。毕竟,它们比有些披着人皮的东西,要多一点点善良。
肖民嘿嘿笑着问玉珊:“现在最想吃啥?不会是雁屎吧?”
她握住粉拳,照他肩膀上擂了一下,说:“想吃你的肉……咯咯咯。”
“那好说,啥时割一块给你。”肖民笑道。
“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嘞,我哪有恁狠?”她咯咯咯笑道:“老想着啥时能煮一大锅肉,好好吃吃。”
肖民嘿嘿一笑说:“甭管了,这有啥难?你等着。”
她也乐了:“好,我用筷子支着牙等着。”
“哎,停了。”云清说。
四处静下来了。黑洞洞的。
“走。”肖民说。
总算熬过来了。把冷子熬过去了。
三人厮跟着,走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