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晚上十点刚过,和平小区3栋502室的灯闪了三下,彻底灭了。住在对门的张大妈正对着窗台收衣服,隐约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板上。她扒着窗帘缝往对门看了半天,除了漆黑的窗户,什么动静都没有。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清洁工李姐推着拖把车经过502门口,发现门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已经在楼道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水洼,才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报了警。
苏瑶赶到现场时,警戒线已经把整栋单元楼的入口围了起来。她踩着浅蓝色的鞋套往上走,楼梯扶手积着薄薄一层灰,到了五楼,502门口的灰却像是被人刻意扫过,只留下几个模糊的鞋印。“叶法医呢?”她扭头问守在门口的年轻警员。
“刚到,在里面勘查呢。”警员指了指半开的防盗门。
苏瑶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铁锈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老式空调外机在窗台上积着厚厚的油垢,显然很久没开过了。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客厅中央的布艺沙发上,一个男人趴在那里,姿势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来了。”叶子的声音从沙发旁传来。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放大镜,脸几乎贴到了地板上。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白大褂的下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苏瑶走到他身边,视线落在沙发上。男人穿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后心的位置插着一把银色的水果刀,刀柄上缠着圈透明胶带,胶带边缘有些不规则的撕裂。深色的血渍从伤口处蔓延开来,浸透了衬衫,在沙发垫上晕开一大片,像朵丑陋的花。
“王强,三十五岁,户籍地在城郊王家村,租这房子快两年了。”叶子头也没抬,手里的镊子夹起一小片沾着血的布料,“房东刚联系上,说他是做水电维修的,平时不怎么说话,房租都是微信转账,很少见面。”
苏瑶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昨晚有人看见他吗?”
“对门张大妈说十点左右听见动静,楼下便利店的监控显示,他昨晚八点十五分买了一包红塔山和一瓶矿泉水,付的现金。”叶子终于站起身,摘下手套,“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具体得等解剖后确定。”
他走到沙发边,小心地拨开死者的头发。后颈处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瘀伤,颜色发紫,边缘有些模糊。“这处挫伤是生前形成的,受力点很集中,像是被膝盖顶住过。”他又指了指死者的手腕,“手腕内侧有轻微的压痕,可能被束缚过,但不明显,像是挣扎时留下的。”
“不是直接一刀致命?”苏瑶凑近看,死者的手指蜷曲着,指甲缝里有少量皮肤组织碎屑。
“刀没伤到主动脉,死因应该是失血过多,但过程可能持续了十几分钟。”叶子的目光落在那把水果刀上,“刀柄缠着胶带,明显是为了不留下指纹。但你看胶带的缠绕方式,不均匀,收尾处还留了个小尾巴,像是新手做的。”
这时,李明背着勘查箱跑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叶哥,苏姐,周围都查了。卧室有翻动痕迹,厨房的水槽里有个没洗的玻璃杯,阳台晾着两件t恤,都是死者的尺码。”
他把相机里的照片调出来:“卧室的抽屉都被拉开了,衣服扔得满地都是,床头柜上的钱包是空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不见了。”
苏瑶接过相机,放大照片里的钱包:“看起来像是入室抢劫?”
“不像。”叶子摇了摇头,转身往卧室走,“你看抽屉里的东西,内衣和袜子都被翻出来了,但衣柜最上面的箱子没动过。要是抢劫,应该先找值钱的地方。”
卧室比客厅更乱。靠墙的衣柜门敞开着,里面的衣服挂得歪歪扭扭,有几件掉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靠窗的书桌积着厚厚的灰,上面放着个旧台灯,灯泡早就憋了。叶子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水电费单,上面的缴费人是王强,金额都是最低标准,日期停留在上个月。
“经济状况不太好。”他把单子放进证物袋,“李明,提取抽屉把手和衣柜门上的指纹,特别是那些被翻动过的地方。”
“好嘞。”李明拿出粉末和刷子,小心翼翼地在抽屉把手上刷着,“叶哥,你看这床头柜上的相框。”
相框用玻璃罩着,里面是两个男人的合照。左边的是王强,穿着件军绿色的t恤,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右边的男人穿着警服,身材高大,搂着王强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照片的边缘有些磨损,角落的日期显示是七年前。
“这男的是谁?”苏瑶拿起相框,背面没写名字,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
“查一下。”叶子接过相框,对着光看了看,“警号能看清吗?”
苏瑶眯起眼:“好像是……0?记下来,回队里查档案。”
这时,客厅传来赵队长的声音:“苏瑶,叶子,过来一下。”
两人走出卧室,看见赵队长正蹲在茶几旁,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两个玻璃杯。“这杯子里有啤酒,都喝了一半,其中一个杯口的唇印不是死者的。”赵队长指着杯口,“边缘有口红印,颜色是豆沙色,应该是个女人。”
叶子拿起证物袋闻了闻:“度数不高,像是本地产的廉价啤酒。李明,把杯子里的液体送去化验,看看有没有药物成分,顺便提取杯口的dNA,和死者的做比对。”
他又看向茶几上的烟盒,是王强昨晚在便利店买的红塔山,里面还剩五根烟,旁边散落着三个烟蒂。“烟蒂都收好,提取唾液样本。”叶子指着其中一个烟蒂,“这个咬得特别用力,可能是死者情绪紧张的时候抽的。”
赵队长站起身,拍了拍叶子的肩膀:“死者的社会关系查得差不多了。王强十年前因为聚众斗殴被判了两年,在第三监狱服刑,出狱后没正经工作,打零工为生。他在王家村有个前妻,叫李梅,三年前离的婚,现在在市区的惠民超市当收银员。”
“前妻?”苏瑶眼睛一亮,“那杯口的口红印会不会是她的?”
“不好说,得等化验结果。”赵队长拿出笔记本,“还有,他欠了不少赌债,光是我们查到的,就有三家小额贷款公司和两个私人债主,其中一个叫张磊的,欠了三万多,最近天天催他还钱。”
“张磊是什么人?”叶子问。
“以前跟王强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后来自己开了个小赌场,放高利贷。”赵队长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了,这小子平时神出鬼没的,但愿能顺利找到。”
叶子突然蹲下身,目光落在沙发底下:“这里有东西。”
李明立刻趴在地上,伸手往沙发底下摸,掏出个揉皱的烟盒——不是红塔山,是更便宜的哈德门。烟盒上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痕迹,边缘还有个模糊的指纹。“这不是死者的烟。”李明把烟盒放进证物袋,“叶哥,这指纹能提取吗?”
“试试看。”叶子接过证物袋,“另外,检查沙发底下的地板,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
李明拿着手电筒往沙发底下照,突然“咦”了一声:“有根头发,挺长的,不像死者的。”他用镊子小心地夹起头发,“还有块碎布,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深蓝色的,材质是牛仔布。”
苏瑶看着那根头发:“长度快到肩膀了,可能是个女人。难道昨晚有两个人来过?”
叶子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外是个狭窄的阳台,栏杆上锈迹斑斑,放着几盆枯萎的多肉植物。他探头往下看,楼下是小区的绿化带,种着几棵老槐树,树底下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像是被人踩过的。
“李明,去楼下绿化带看看,特别是老槐树周围,可能有凶手留下的痕迹。”叶子指着栏杆,“栏杆上有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
李明应声跑了出去。苏瑶走到叶子身边:“你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有点奇怪。”叶子望着窗外,“如果是入室抢劫,为什么不把现金和银行卡直接拿走,非要翻抽屉?而且那把水果刀,看起来像是死者厨房里的,刀柄上的胶带缠得太随意,不像是惯犯的手法。”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两个玻璃杯,说明昨晚有客人来,而且是熟人,不然王强不会让对方进家门,还一起喝酒。”
“会不会是张磊来催债,两人起了冲突,张磊失手杀了他?”苏瑶猜测,“然后为了掩饰,故意翻乱卧室,假装成抢劫。”
“有可能,但得等找到张磊再说。”叶子转身往客厅走,“先把尸体运回法医中心,解剖后才能确定具体死因和更多细节。”
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王强的尸体抬走时,苏瑶注意到沙发上的血渍边缘有块颜色略浅的印记,像是被什么方形的东西压过。“叶哥,你看这个。”她指着那块印记,“是不是像个手机或者钱包?”
叶子凑近看,印记的边缘很规整,大概有巴掌大小:“可能是凶手把什么东西放在这里,后来拿走了。李明,把这块区域的血渍样本取一下,看看有没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忙碌到中午,现场勘查才基本结束。苏瑶站在单元楼门口,看着技术队的人把一箱箱证物搬上车,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这栋老楼里的每扇窗户都透着生活的气息,谁也想不到,502室里刚刚发生过一场谋杀。
“苏姐,赵队让我们回队里等化验结果,他去惠民超市找李梅了。”年轻警员跑过来汇报。
苏瑶点点头,抬头看了看502的窗户,窗帘紧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不知道,这起看似普通的谋杀案,背后藏着的秘密,比这梅雨季的雨还要深。
第二章:破碎的不在场证明
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无影灯的光线亮得有些刺眼。叶子站在解剖台旁,手里的手术刀精准地落下,划开了一道整齐的切口。王强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死因确认是失血性休克。”叶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刀刃从第三、四肋骨之间刺入,深度约五厘米,损伤了右肺下叶,但没有伤及主动脉,所以死亡过程比较缓慢,大概持续了十五到二十分钟。”
苏瑶站在一旁,看着解剖台上的细节,眉头越皱越紧:“后颈的挫伤呢?是被什么东西造成的?”
“是膝盖顶的。”叶子用镊子拨开颈部组织,“受力面积很小,力度很大,说明凶手当时可能是从背后控制住死者,用膝盖顶住他的后颈,让他无法动弹,然后才下的刀。”
他顿了顿,又说:“死者的胃内容物分析显示,生前两小时内进食过,食物是面条和鸡蛋,还有少量啤酒,和现场玻璃杯里的成分一致。另外,啤酒里检测出少量的氯硝西泮,也就是安眠药,但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只能让人嗜睡、乏力。”
“安眠药?”苏瑶愣了一下,“是那个女人下的?”
“可能性很大。”叶子点头,“死者的血液里也有安眠药成分,但浓度不高,说明他喝了酒之后没多久就遇害了,药物还没完全吸收。”
李明在一旁记录着数据,突然指着死者的指甲:“叶哥,你看这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化验结果出来了,和死者的dNA不符,应该是凶手的。”
“太好了!”苏瑶眼睛一亮,“有了这个,就能锁定凶手了。”
叶子却摇了摇头:“还不一定。皮肤组织很零碎,只能确定是男性,Ab型血,其他信息暂时查不到。我们需要更多的样本做比对。”
他放下手术刀,摘下手套:“对了,死者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个很小的纹身,像是个字母‘L’,颜色很淡,应该是后来纹的。”
“L?”苏瑶想起王强的前妻李梅,“李梅的‘李’拼音首字母就是L,会不会和她有关?”
“有可能,但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叶子走到电脑前,调出王强的入狱档案,“他在监狱里的表现很一般,经常和人发生冲突,有一次还把同监室的人打伤了,因为对方偷了他的肥皂。”
“性格挺冲动的?”苏瑶看着档案上的照片,王强那时候比现在瘦,眼神里带着股狠劲。
“看起来是。”叶子指着档案里的探视记录,“服刑期间,只有一个人来看过他,就是照片上那个穿警服的男人,探视时间是六年前的三月,就来过一次。”
“查到那个警察的身份了吗?”苏瑶问。
“查到了,叫刘峰,以前是江城分局的刑警,警号0,六年前因为受贿被开除公职,现在在一家物流公司当货车司机。”叶子调出刘峰的档案照片,“就是照片上的人没错。”
苏瑶看着照片上的刘峰,四十岁左右,国字脸,眼神锐利:“他和王强是什么关系?狱友?还是有其他牵扯?”
“档案里没写,但能让一个警察去监狱探视,关系肯定不一般。”叶子关掉档案,“赵队那边有消息吗?找到张磊和李梅了吗?”
“张磊还没找到,他的赌场昨天就关门了,手机也关机了。”苏瑶叹了口气,“李梅找到了,在惠民超市上班,赵队正在带她回队里的路上。”
下午三点,审讯室里。李梅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手指关节都发白了。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化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憔悴不少。
“我们在王强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两个玻璃杯,其中一个杯口有你的唇印和dNA。”苏瑶坐在她对面,把证物照片推过去,“昨晚你去过他那里,对吗?”
李梅的肩膀抖了一下,声音带着颤音:“我……我是去过,但我没杀他。”
“你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去?”苏瑶追问。
“昨晚九点多。”李梅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他给我打电话,说有急事找我,让我去他出租屋一趟。我本来不想去的,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没什么联系……”
“但你还是去了。”
“他说……他说有很重要的事,关于当年的事。”李梅的声音更低了,“我没办法,只能过去。”
“当年的事?什么事?”
李梅沉默了半天,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七年前,王强不是因为聚众斗殴进去的,是因为……因为帮刘峰顶罪。”
苏瑶和坐在旁边的叶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刘峰那时候是刑警,抓了个小偷,搜出了一个金项链。他想把项链自己留着,就让王强假装是自己偷的,顶了罪。”李梅的眼泪掉了下来,“王强那时候刚跟我结婚,没钱,刘峰说给他五万块,还说刑期不会长。结果……结果王强进去了两年,刘峰也没给我们一分钱。”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苏瑶问。
“我怕啊。”李梅抹了把眼泪,“刘峰那时候是警察,我们斗不过他。王强出狱后去找过他几次,都被他打回来了。后来我们就离婚了,我想离他们远远的。”
“昨晚王强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李梅点头,“他说他找到刘峰受贿的证据了,想让我跟他一起去举报,还能拿到一笔奖金,让我……让我跟他复婚。”
“你答应了吗?”
“我没答应。”李梅摇头,“我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关系。我们吵了一架,我就走了,走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四十左右,他那时候还好好的。”
“你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叶子突然问。
李梅想了想:“下楼的时候,在单元楼门口看见一个男的,戴着鸭舌帽,低着头,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包,往楼上走。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是不是张磊?”苏瑶拿出张磊的照片。
李梅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确定,那人比张磊瘦点,走路挺快的。”
“你在王强家喝酒了吗?”叶子又问。
“喝了点,他说天热,让我陪他喝一杯。”李梅的脸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