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初期的灵压如同水银泻地,充盈在静室的每一寸空间。原本狂暴紊乱的天地灵气,此刻温顺地环绕在周淮周身,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有节奏地律动着,仿佛他自身已成为这片小小天地灵气的核心。
体内,奔腾的灵力已彻底化为更加厚重、更加凝练的液态真元,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在远比炼气期宽阔坚韧的经脉中奔流不息,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五感被放大到极致,窗外昆虫振翅的微响,远处山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甚至地底灵脉流淌的微弱波动,都清晰可辨。神识覆盖的范围暴涨数倍,静室之外小院中的一草一木,乃至更远处其他院落隐约的灵力波动,都在他感知之中。
生命层次的蜕变,带来的是全方位的提升。
然而,周淮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手掌白皙,指节分明,蕴含着足以轻易捏碎精铁的力量。但他看着这双手,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力量……他得到了。
可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失落感和空虚感,如同无底的深渊,在他成功筑基、心神稍稍松懈的瞬间,猛地将他吞噬!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冰冷!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恐慌地,将心神沉入识海。
识海之中,因为成功筑基,神魂得到天地反馈的滋养,原本因《惊神刺》反噬而黯淡摇曳的神念,此刻凝实了不少,范围也扩大了许多,如同迷雾散开,露出了更广阔的疆域。
但在这片新开拓的、略显明亮的识海疆域边缘,在那象征着过往记忆的区域——
周淮的“目光”凝固了。
他“看”向了那片区域中,最大、最璀璨、一直以来都如同定海神针般静静悬浮的一块记忆琉璃。
那是关于……母亲的记忆。
从他懵懂记事起,那温柔的怀抱,那哼唱的、早已记不清调子却无比安心的摇篮曲,那在昏暗油灯下缝补衣物时专注的侧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永远温暖的手掌抚摸头顶的触感,那在村口目送他离开、眼中含着不舍与期盼的模糊面容……
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温暖的底色,是他无论经历多少绝望与冰冷,都能汲取到一丝暖意的源泉。
然而此刻——
那块最大、最璀璨的记忆琉璃,不见了。
不是暗淡,不是布满裂痕。
是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冰冷的虚无。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任何东西。
周淮的“意识”呆立在那片虚无之前,如同被冻结。
他努力地去回想。
母亲……
母亲是什么样子?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极其模糊的、如同隔了千山万水、浓重雾霭的轮廓。一个“母亲”的概念。
具体的面容?想不起来了。是圆脸还是鹅蛋脸?眉毛是弯是直?眼睛是大是小?嘴角是常带笑意还是饱含风霜?
一片空白。
温柔的声音?想不起来了。是清脆还是沙哑?呼唤他名字时的语调是怎样的?
一片空白。
手掌的触感?怀抱的温度?哼唱的曲调?
全部,一片空白。
所有鲜活的、生动的、承载着无数情感与细节的记忆,连同那份独一无二的、源自血脉的温暖与依赖,都随着那块琉璃的彻底消散,而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他记得自己有母亲,记得这个称谓,记得那份感觉“应该”是温暖的。
但也仅此而已。
记忆还在,情感被抽离。构成“周淮”这个人的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崩塌了。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呼呼灌着穿堂风的空洞。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周淮的喉咙里挤出。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入头皮,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无边无际的空虚与冰冷。
他成功了。
他筑基了。
他拥有了更强的力量,更长的寿命,更广阔的未来。
可他失去了母亲。
不是生死相隔的失去,而是比那更残忍的……遗忘。是存在于他自身之内的、永恒的缺失。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冰冷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他跪倒在地,蜷缩起身体,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筑基带来的强大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丝毫无法填补那内心被硬生生剜走的巨大空洞。
为什么……会是母亲……
是因为这次筑基动用的“心念”之力最多?是因为那“破而后立”的疯狂举动触及了更深层次的力量规则?还是因为这“欺天”之力,本就倾向于剥夺修行者最珍视、最核心的羁绊?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他以为失去的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碎片,或者某些修行感悟。却从未想过,这力量竟会直接夺走他生命的锚点,他之所以为“周淮”的根源之一。
过了许久,许久。
泪水流干了。
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周淮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变得一片死寂般的冰冷。那是一种失去了最重要温暖后,剩下的唯有坚冰的寒冷。
他擦去脸上的湿痕,动作僵硬而缓慢。
内视着识海中那块巨大的、冰冷的虚无,他感到一阵阵心悸和后怕。
“若下次代价是关乎修行核心的记忆呢?或者是……关乎清瑶师姐的记忆呢?”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钻入他的心中,让他不寒而栗。
他站起身,筑基期的灵力在体内平稳运转,带来强大的感觉。但此刻,这力量仿佛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望着外面已然大亮的天色。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但他的内心,却仿佛缺了一块,永远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虚无之中。
代价:忘却的音容。
这筑基之境,踏着的,是至亲记忆的尸骨。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条路,他已无法回头。
唯有走下去,变得更强,强到……或许有一天,能掌控这力量,能……找回失去的一切?
他不知道这是否可能。
但他只能如此相信。
否则,这不断前行、不断遗忘的道路,终将通往彻底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