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样的静!
议事厅内,数十名身经百战的悍将,此刻仿佛被集体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茫然、困惑、恐惧……最后,都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与北蛮结盟?
那群茹毛饮血,将杀戮刻在骨子里,视大周子民为两脚羊的蛮子?
那群在过去数十年间,让他们失去了无数袍泽兄弟,让他们家乡的土地浸满鲜血的世仇?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疯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议事厅内,率先有了反应。
以赵破虏和赵青玄为首,那些早已知晓内情,或是赵家最核心的死忠,没有半分犹豫。
“扑通!”
他们再次单膝跪地,动作比方才更为决绝,甲胄与地砖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我等,愿随侯爷,万死不辞!”
他们的声音,洪亮而狂热,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议事厅内炸响,显得格外刺耳。
这声效忠,如同一个信号。
更多的将领,那些平日里唯赵渊马首是瞻,早已将赵家视为自己唯一归宿的人,在短暂的挣扎与权衡之后,也纷纷跪了下去。
“愿随侯爷,开创不世基业!”
“愿为侯爷效死!”
一时间,议事厅内跪倒了一大片。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再次响起,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份虚浮与惊惧。
然而,依旧有那么十几人,如同一根根钉子,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们都是跟随赵渊很久的老将。
他们的身上,布满了与北蛮人作战时留下的狰狞伤疤。
他们的脸上,没有激动,没有狂热,只有无尽的痛苦、挣扎,与失望。
终于,一名须发花白,只剩下一只手臂的独臂老将,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他叫王忠,是赵渊最早的亲卫之一,这条手臂,就是在多年前,为了保护赵渊,被北蛮一名狼将硬生生砍断的。
此刻,他那只独眼中,布满了血丝,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刀疤,不断滑落。
他看着帅位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侯爷……老王不懂什么大道理……”
王忠的声音,让赵渊握着佩剑剑柄的手指微微一紧。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年轻的自己背着断臂昏迷的王忠,在尸山血海中嘶吼:“阿忠,撑住!我赵渊欠你一条命!”
那声嘶吼犹在耳边,可眼前,只剩下老将的血泪。
“我只知道,”王忠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爹,我大哥,还有我那刚满十六岁的儿子……他们……他们都死在了北蛮子的刀下!”
“这……这是不共戴天之血仇啊!”
他伸出那只仅存的、布满老茧的手,指着门外,那片埋葬了无数忠骨的北方大地,嘶声力竭地哭喊道:
“您守了一辈子北境,今天……您怎能……怎能与仇寇为伍,引狼入室啊!”
“侯爷!三思啊!”
“请侯爷三思!”独臂老将身后,那十几名站着的将领,也纷纷跪下,不是效忠,而是恳求。
他们的声音悲怆,充满了绝望。
赵渊看着王忠,看着他脸上那纵横的泪水,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他握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一抹无人察觉的痛苦,在他眼底深处翻涌,却被更深的冰冷与决绝死死压住。
但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冰冷如铁。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赵青玄便上前一步,脸上挂着那副温和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扶起王忠,动作轻柔,语气诚恳。
“王叔,您误会父亲了。”
他环视着那些面露挣扎的老将,用他那极具煽动性的口才,开始了那场早已准备好的诡辩。
“诸位叔伯,你们想过没有,为何女帝要对父亲下手?为何要派陈十三来北境夺权?因为她怕!她怕我们北境的将士太强,怕父亲功高盖主!”
“一旦父亲倒了,下一步,她要清洗的,就是我们所有人!届时,北境军心涣散,北蛮铁骑南下,谁来抵挡?靠那个只会吟诗的傅沉舟吗?到那时,整个北境,都将沦为人间炼狱!我们的妻女,我们的父母,都将惨死在蛮子的屠刀之下!”
赵青玄的语气变得悲愤,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恰到好处的泪水。
“父亲与天狼王结盟,不是叛国!这是权宜之计!这是为了保全我们北境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人,不得不做的权宜之计啊!我们只是暂时借助北蛮的力量,推翻那个昏聩的女帝!待我们入主中原,掌控大局之后,我赵青玄对天发誓,必将北蛮,尽数赶回草原,还我大周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偷换概念,颠倒黑白,却极具迷惑性。一些本就犹豫不决的将领,眼中渐渐露出了被说服的神色。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血,还没有冷透。
“我呸!”
一声怒骂,如同惊雷,炸响在议事厅。
一名满脸络腮胡,脾气火爆的年轻将领,指着赵青玄的鼻子破口大骂。
“赵青玄!你这个颠倒黑白的狗娘养的!给叛国当狗,还他娘的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老子的兄弟,就是被蛮子挂在旗杆上风干的!这个仇,老子记一辈子!”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遥指赵渊,双目赤红如血。
“我张莽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与蛮子为伍!赵渊!你这个背弃祖宗,背弃袍泽的国贼!”
“聒噪。”
赵破虏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张莽身后,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悄无声息地递出。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撕裂声,黑沉的枪尖破开张莽厚实的胸甲,从他背后透体而出,枪尖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温热的心头血。
张莽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截熟悉的黑色枪尖。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了赵破虏那张狞笑的脸。
赵破虏手腕翻转,枪杆如龙,猛力一绞,巨大的力量将张莽的内脏瞬间搅碎。他再一抽枪,带出的不是血蓬,而是一股夹杂着碎肉的血泉!
张莽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佩刀奋力掷向帅位上的赵渊!
“国贼——!”
刀锋呼啸,却被赵破虏轻易用枪杆磕飞,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张莽的身躯,也随之重重地倒下,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这一幕,让所有还站着的人,如坠冰窟。
赵渊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面如死灰的老将,看着王忠那张绝望的脸。
他冰冷的声音,在血腥气弥漫的议事厅内,缓缓响起。
“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跟随我,或者......死!”
他对着赵破虏,使了一个眼色。随后,他转过身,背对众人,不再去看那即将上演的血腥一幕。
赵破虏狞笑一声,提着滴血的长枪,一步步走向那些绝望的老将。与此同时,议事厅四周,那些早已埋伏好的亲卫,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
屠杀,开始了。
“赵渊!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为了大周!杀!”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独臂老将王忠,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他只是用仅存的独臂,挡在一名吓傻了的年轻将领身前,对着赵渊那个冷酷的背影,流下了最后两行血泪。
他最后看了一眼帅帐上那面绣着“精忠报国”的旧帅旗,眼中是无尽的嘲讽与悲哀。
“侯爷……你错了……”
下一瞬,数杆长枪,洞穿了他的身体。
一炷香后。
议事厅内,恢复了死寂。
地上,多了十几具温热的尸体。鲜血,汇成一条条溪流,染红了冰冷的地砖。
那些跪着的将领,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几欲作呕。
议事厅内,再无一个反对的声音。
赵渊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传令下去!”
“开雁门关,迎天狼王大军入关!”
“全军……准备南下!”
这一日,帅府血流成河。
这一日,北境门户洞开。
这一日,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