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尊沉默的铁塔之上。
图蛮和阿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到,自己的师父,那个暴烈如火的刑罚长老,动了。
骨蚩上前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任何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像一头即将暴怒的雄狮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下一瞬,他猛地抬头,对着主位上的大祭司,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拳狠狠捶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咚!”
那一声闷响,充满了狂暴的懊恼与决绝!
“大祭司!”
骨蚩的声音,粗粝沙哑,却像是在咆哮!
“陈紫衣说的,都是真的!”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乌脊,是叛徒!”
“洞窟里,西域的秃驴想用邪法降临妖佛,被我们阻止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与羞愧。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十三的背影。
然后,在全场震惊的注视下,他再次开口,声音响彻大殿。
“我……被邪佛魔念侵染,险些失控。”
“是陈紫衣,救了我的命!”
轰!
那个视中原人为蛇蝎,视荣誉高于生命的男人。
此刻,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中原人所救!
这比承认乌脊是叛徒,还要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阿紫张着小嘴,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仿佛怀疑自己陷入了某种幻术。
图蛮更是满脸吃惊,他看着骨蚩,又看看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陈十三,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和信念,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叙述完毕,陈十三并未停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骨蚩,仿佛对方的效忠与证明,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巫神教高层,包括那依旧面沉如水的圣女笙月。
然后,他沉声道:“诸位。”
“揪出一个明面上的敌人,并不可怕。”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骨蚩的“投诚”上,拉到了一个更深,更冰冷的现实之中。
“我现在真正担心的,是乌脊在我们内部,留下的‘毒’。”
毒?
图蛮和阿紫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陈十三踱了两步,走到了大殿中央,整个人沐浴在从殿顶天窗透下的微光里。
“其一,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他们的实力、目的、人数,我们皆是未知。这是外患。”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二,也是最致命的……”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陡然变得锋利起来,像两把刀子,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乌脊,身为巫神教大长老,在教中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
“你们想过没有,他到底暗中策反了多少人?”
“在我们之中,还有没有他的同党?”
“他为西域邪佛,在这座圣地里,留下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暗门和后手?”
“这些东西,如果不从根子上挖出来……”
陈十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穿透力。
“巫神教,就是一座随时可能从内部轰然崩塌的沙堡!”
此言一出。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如果说,乌脊的背叛是震惊与愤怒。
那么陈十三这番话,带来的,就是彻头彻尾的猜忌与恐惧!
图蛮和阿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下意识地扫视着身旁的同门,看着那些平日里熟悉的面孔,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仿佛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伪善的面具。
就连圣女笙月,那双清冷的眼眸中,也泛起了一丝波澜。她攥紧了手,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刺眼。她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地开口:“陈紫衣所言极是。乌脊大长老掌管教中事务多年,若他有心安插人手……后果不堪设想。婆婆,此事当如何清查?”
她将问题抛回给了最高掌权者,也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是啊。
一个大长老,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背后,必然有一张看不见的网!
这张网,到底有多大?又网住了多少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
大祭司月咏听完所有叙述,尤其是陈十三最后提出的内部危机,她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
以及,更深的凝重。
她知道,陈十三说得对。
相比于外部那个强大的敌人,这种源自内部的溃烂,才是最致命的。
这个中原人,不仅实力诡异,这份洞察力,更是毒辣到了极点。
她缓缓开口,声音因回忆而变得沙哑,仿佛带着陈年旧伤的痛楚。
“你说得对。”
“内外,皆是死局……”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神殿的穹顶,望向了遥远的,被群山阻隔的西方。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连骨蚩都感到一丝不安。
终于,她缓缓抬起权杖,轻轻一点地面。
“笃。”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笙月。”
“弟子在。”圣女笙月上前一步。
“让图蛮和阿紫他们,都退下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月咏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图蛮和阿紫两人对视一眼,带着满心的困惑与担忧,退出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殿内,只剩下四人。
陈十三,骨蚩,大祭司月咏,以及圣女笙月。
“十几年前……”
站在陈十三身侧的骨蚩,那如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震!
刚刚恢复平静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痛苦、仇恨与疯狂的神色。
“十几年前,西域邪佛之主,亲率教众,突袭我巫神教圣地。”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
“我教中,无数英勇的战士,为了守护圣地,化作了广场上的枯骨。”
骨蚩的呼吸,渐渐变的粗重。
昔日的同伴,亲如手足的兄弟,一个个在脑海中闪现!
他们的身体被诡异的佛光洞穿,神魂被邪异的梵音撕碎!
月咏继续道:“那一战,我教中高手尽出,拼死抵抗,却依旧节节败退。”
“佛主的实力,深不可测……。”
陈十三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比你当年强?”
月咏苍老的脸庞一僵,似乎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强上一些。无奈之下……我动用了巫神教的最终禁术。”
“强行引动了巫神留在圣地的一丝神力,这才将他重创。”
“西域邪佛,就此退去。”
听到这里,骨蚩那张痛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混杂着骄傲与快意的神色。
没错!
那一战虽然惨烈,但最终,是大祭司赢了!
是巫神教,守住了南疆的尊严!
然而,月咏接下来的话,却再一次击碎了他刚刚提起来的骄傲。
“但是……”
“动用禁术的反噬,也让我……”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仿佛承载了千年岁月的眼眸,浑浊而悲哀。
“我的境界,从天人境,跌落了。”